他從手提袋里掏出一個報紙包,褪開報紙,露出二三十本有年頭的小人書。他隨手拿了一本《三國演義》里的《落鳳坡》,幾十頁的小書,背后的定價是一毛二。這本書現在的市場價大致在2000塊左右。所有的書都用透明封套仔細包著,三五十年前的書,封面看著挺新,但內頁已經忍不住泛出粗糙的黃色。當年的廉價小書,如今已經金貴得不行。
蔡競帆說,玩收藏,就是為了懷舊。“我們是伴隨著小人書長大的,里面的勵志故事和英雄人物,可能潛移默化地貫穿著我們的一生。”
“每個年代的孩子,都應該擁有一本屬于自己童年的書。”

透過大書亭大柜子上的大玻璃
他想,等我長大以后,一定要把這套《興唐傳》攢齊了
當年的小孩兒都記得那么一塊木板。木板后面有根簡陋的木棍支著,板上密密麻麻地貼著幾十上百張小人書封面。木板邊上是一個地攤兒,邊上簇擁著一堆小孩,地攤后頭的攤主無疑是小孩們仰慕的人之一。掏出皺巴巴的一兩分錢,慎重地點一張封面,運氣好,這書沒被別的小孩占著,攤主一撇之下,會遞來一本牛皮紙包著的小書,跟木板上被撕下的封面正好一對。
蔡競帆的連環畫記憶就從這兒開始。“每個月外婆發工資這天,她會帶著我,先吃餛飩小籠包——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餛飩和小籠包,那小籠包第一口下去,油就會滋出來,然后去寧波電影院門口的小書攤,看兩本小人書。每個月的這天,就是我的‘犒賞日’。”
五六歲那年他到手了第一本自己的連環畫,《興唐傳》里的《尉遲恭出世》。“舅舅給我買的,全新的。”那時候寧波中山公園有個新華書店的售書亭。趴在書亭的大柜子前,透過玻璃,里面是整整齊齊的小人書。新書到手,感覺格外膨脹,得意洋洋之外,蔡競帆想,等我長大,一定要把這套書攢全。二十年里,他一直好奇這套沒有目錄的《興唐傳》究竟有幾本,直到20多年后謎底才解開。30歲的蔡競帆終于看完34本《興唐傳》全套,回想起趴在書亭大柜子前的壯志,有點感嘆。

收藏的第一套書是《三國演義》
老版的《三國》,是上海美術出版社請了當時最著名的一批連環畫家一起畫的,如果是一版一次,現在50萬都拿不到
家里藏著七零八落小人書的偶爾緬懷一下的,不少。不過能有全套的,不多。
2001年,蔡競帆開始集書,最初是為了把家里的《三國演義》給配配齊。“小時候留下的書有一百多本,什么《說唐》、《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工作后還是經常會翻翻。《三國演義》那時候缺六七本,就想什么時候給配齊了。有一回去二百大的收藏品市場看郵票,居然看見有連環畫賣,有點驚奇。
“那時候工資幾百塊,但連環畫也便宜,五塊十塊一本,大家也覺得這個東西不值錢。”
不過那時候配齊的《三國》,到現在看來,是屬于“扔貨”,即不講究書的品相,也不講究版次,屬于什么都不懂,瞎玩。后來玩到了一個程度,蔡競帆又重新配了一套混版的50年代老版《三國演義》。“老版《三國》,如果是一版一次(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到現在50萬一套都拿不到。這是上海當時邀請了一批最著名的連環畫家一起畫的,出版社把這些畫家集合在一起,先統一關羽張飛劉備這些人物形象,然后每人負責畫幾本,畫風相當精美。”

第一次連交會,每天早上7點,背上包,揣上錢,全副武裝去敲門
酒店房間門虛掩著,上面貼著“連環畫”三個字,有點接頭暗號的意思
連環畫收藏圈子里,有很多專用名詞,聽著跟暗號似的。比如“連友”,是收藏者們彼此的昵稱;再比如“連交會”,聽著跟“廣交會“有點像,的確也是這么個意思,連環畫交易會。每年辦幾回的“連交會”曾經是連友們的重要日子。
2002年頭一回去武漢參加連交會,看到酒店里鋪得滿床的連環畫,蔡競帆徹底傻眼了。
連交會的場子在酒店里,聽著有點隱秘:酒店的房門上貼著“連環畫”三個字,敲門進去就是。三四十個房間,來的人五湖四海,書也五湖四海,床上,箱子里,對個眼神點個頭,蹲著,開始淘。
每天的任務就是“掃貨”。早上7點,蔡競帆就已經全副武裝,背好包,揣上錢,去敲門。兜里揣著的一萬多塊錢,嘩嘩地流走。
“那時候的書便宜,二三十塊一本。很多連環畫見都沒見過,嶄新的,是從出版社流出來的。結果花得太猛,從星期二用到星期五,已經沒了。”
“更沒想到,星期五來了新人擺攤,眼睛一亮看見三本書,兩本福建版的《岳傳》,一本《山東李自成》,正好是我要的書。對方開價100,但我口袋里只剩下120塊錢,夠一張從武漢回來的車票錢。我去向紹興和蕭山的朋友借,他們也都沒錢了。”這最后沒能買成的三本書,代價是那本《山東李自成》他整整等了五年以后才等到,花了1200塊。
不過更多的還是津津樂道。2006年的廣州連交會,雖然買的書不多,但收到了兩本缺本,一本發行量只有幾千的《光武中興》已經從買來時的100塊漲到了四五千,另一本,是個廣州人從湖北人手里花300收的,倒手給他900,如今已經過了萬。
“那才是淘寶。玩收藏都是憑感覺,看見畫得好,就買回去。一本一直找不到的書,突然間有一天被你找到了,收藏的樂趣就在這兒。”
但傳說基本到此為止。網絡發展,信息越來越透明,“你想要什么書?準備好錢就是。收藏連環畫的朋友們在一塊兒聊天,大家都在說,當年淘書的時代,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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