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學研究院》,2001年。這是陳丹青在清華大學任教5年里唯一的大幅作品,畫中5人分別為趙元任、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吳宓等五位學術大師,“10年過去了,我看見了我所看見的。”陳丹青用一句有些虛無卻也不無深意的話,總結了他回國的十年。
2000年后,從紐約回到北京的陳丹青,先是進入清華大學,后因不滿招生制度而離開;之后連續出版多本隨筆集,成為有影響力的暢銷書作家。而他在公共場合的言論,也屢屢成為媒體的焦點,并引發藝術界的爭議。這個月,他的新作《外國音樂在外國》就要出版了,這本書和他的“本業”一點關系都沒有。
“談論藝術的氛圍,早就喪失了”,陳丹青對南方都市報記者說“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沒有魯迅時期的語境”。
從畫畫到寫作,從藝術家到“公共知識分子”
為什么你在倫勃朗的畫面前哭?
十年前,在2000年1月《藝術世界》“與陳丹青交談”專欄上,一位讀者問陳丹青,“為什么你在倫勃朗的畫面前哭?”
在同一篇專欄文章里,還有一些怪異而有趣的問題,比如“為什么剃光頭?為什么穿中式服裝?是否信佛?”“你認為你是一個平凡人么?”“藝術家需要教父嗎?”陳丹青均耐心地一一作答,以致他的朋友生氣地質問他:“這樣淺薄無知的問題,你也居然有耐心回答!”
這是陳丹青回國后在刊物上的第一次亮相。專欄開始沒多久,陳丹青就接受了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邀請,作為“百名人才引進計劃”中的一員,成為該校特聘教授,研究方向是“當代架上繪畫與圖像文化比較研究”,并兼任本科生教學以及每年給各系學生的公共選修課。
接受這一教職后,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在公眾視野中的畫家形象。
2001年的11月11日,陳丹青在專欄文章中,激烈地對人文藝術學科的英語招生制度進行了批評:“中國自‘五四’前后創辦藝術學院迄今,八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的藝術學院從未像今天這樣臃腫龐大,像今天這樣充斥辦學的教條”,“藝術學院外語考試的苛政實施有年,貽害眾生,實已積重難返”。
在《與陳丹青聊天》一書的序言中,陳丹青解釋說,“忽然對準外語考試破口大罵,實在是從氣悶的學院伸出腦袋,做做深呼吸。”
在政治與外語分數絕對優先專業成績的制度下,長達4年陳丹青都無法招到一名碩士生。2004年10月,陳丹青提出辭職。在辭職信中,他寫道:“我深知,這一決定出于我對體制的不適應,及不愿適應。當我對體制背后的國情有更深的認知后,最妥善的辦法,乃以主動退出為宜。”
隨后,陳丹青接受大量媒體采訪,在后來出版的《退步集》一書中,他將辭職信“高調”收進該書中。此后,陳丹青在上海的某個講壇上也坦陳:“其實在批評教育時,我也有虛偽的一面,我只對政治英語開炮,如果在其他方面再作批評的話,就要得罪我的很多朋友和老師。”
陳丹青的批評和出走,贏得了不少喝彩,但他所批評的制度,并沒有發生任何實質的變化,英語和政治成績依然是入學的重要考核標準。“這個問題之所以是問題,主要在于領導水平,很多大學的領導不懂美術教學的規律”。2009年12月,談及陳丹青的出走,曾任職廣州美術學院副院長的楊之光接受南方都市報記者采訪時說。
從畫畫到寫作的轉變
離開學院后的陳丹青,2004年在上海藝博畫廊舉辦了近年來的最后一個展覽:“感覺記憶”藝術展。陳丹青的展覽記錄到此戛然而止。畫家陳丹青成為談論魯迅的“專家”和暢銷書作家,繼《退步集》出版后,《退步集續編》、《荒廢集》等書也相繼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寫作使我從只顧畫畫的癡態中睡醒來,醒在自己不同的書中,暗暗驚訝域外和家國怎樣深刻地改變并重塑一個人。”在2007年《紐約瑣記》的修訂序言中,陳丹青解釋自己由“畫”到“寫”的轉變時說,“二十多年前,我蓬頭垢面去紐約,自信為了藝術;是《紐約瑣記》通知我,假如內心的經驗欲以言說,可以試著寫寫”。
“在繪畫里,我只做到了結束‘文革’,但用寫實的筆觸去描述當下,我做不到,因為我意識到自我的斷層。”在一次對談中,陳丹青坦承。
從陳丹青2000年回國到今天,這十年間,藝術創作的環境也已發生變化,在國際拍賣市場上屢屢創下天價拍賣紀錄的當代藝術家張曉剛、王廣義、岳敏君、方力均被稱為“F4”,他們已成為有市場標桿作用的藝術明星。“我為什么要辦個展?畫畫是為了辦展覽嗎?我確實無意談論藝術。我在這里看見的藝術,背后都是別的事情,出于別的原因。誠實的,有興味地談論藝術的氛圍,早就喪失了。”陳丹青對記者說。
要藝術家拯救社會,是大不幸
2009年年底,中國當代藝術院舉行掛牌儀式時,受邀發言的陳丹青稱當代藝術院的成立是當代藝術的“被招安”。這一“直言”在藝術界立刻引發了爭議。陳丹青表示,“平心而論,過去二十年,中國式的當代藝術有效拓展了表達的方式與空間。中國當代藝術與體制的關系,只能是目前我們看見的那樣,混在一起玩玩,彼此利用,彼此涂抹,分享一些好處。我們需要時間,別指望它會像歐美國家那般自由而獨立。”
在“招安”一說出來后,陳丹青也遭到中國美術學院教師邱志杰的質問:你這幾年為藝術做什么了嗎?
藝術家劉小東是陳丹青多年的朋友,他認為:“丹青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不僅說到,而且也是那樣做的,他對自己的言論、行為負責人,誠實而有才華,他的文字如同他的繪畫一樣充滿了魅力。復雜的社會給丹青的沖擊大于藝術,他參與公共事務的討論,是一種不同于繪畫的表達方式。”
陳丹青在《紐約瑣記》中解釋了自己對藝術的理解:“我現在不愿僅談藝術,因這話題似乎愈加狹窄貧薄了———在所謂風格、手法、主義、觀念的背后,我認為還有別的話題在。我們為什么要來畫畫?所謂‘藝術家’是怎樣的‘人’?這種‘人’在今天的文化環境中究竟是哪種角色?”
不過,陳丹青并不認為自己就從此成為了“公共知識分子”,可以擁有拯救社會的能力。“如果公眾居然期待藝術家來改變現狀,那是社會的大不幸”,陳丹青說。
誠實地談論藝術的氛圍早就喪失了
南方都市報:你出版的書籍中,談藝術的文章越來越少,并且,你的展覽記錄到2004就斷了,為什么會這樣?
陳丹青:我剛回國的2000年,清華美院為我辦了個展,此后迄今,九年內我沒再辦過一次個展,零星展覽是陪朋友玩玩。為什么要辦個展?畫畫是為了辦展覽嗎?我確實無意談論藝術。我在這里看見的藝術,背后都是別的事情,出于別的原因。誠實的,有興味地談論藝術的氛圍,早就喪失了。
南方都市報:在這十年,你相繼出版了《退步集》、《退步集續編》、《荒廢集》等多本書,寫作對畫家陳丹青而言意味著什么?
陳丹青:不意味著什么。我既不去想我是作家,也不去想我是畫家。
南方都市報:我感覺你總是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比如你沒有像梁文道、韓寒等人那樣,對談論公共事務保有濃厚的熱情,而是以自己的節奏寫作、出書。你能容忍一個再也不畫畫的“時評家”陳丹青嗎?
陳丹青:我一直在畫畫,只是不那么多。我可不是時評家,太可怕了!那是一項專業,不能亂說的。梁文道是職業媒體人,他很盡職。韓寒是賽車手,在他的領域是第一名,他玩博客是因為真的好玩,我猜他掛上一篇新博文時,絕不會想:“啊,我又一次介入公共事物!”他得意的一定是寫出哪句妙語,就像我得意自己的哪根線條一樣。
要和一切保持距離。為了描繪我正在描繪的,我必須保持距離。我想提醒諸位:目前被大家稱為“介入社會”的人群———據我所知,國內有幾十位葆有良知令人尊敬的學者和文人———從來就和社會保持距離,安靜地活在自己的電腦前。真正介入社會,無孔不入的人,是商家與政客,數錢,弄權,社會的所有縫隙早被他們占有了。
南方都市報:在一次演講中,你認為“從1937年以來,我們從來沒有達到過魯迅時期的批評水準,而且今后很長時間也不可能達到。”我們的批評喪失了什么才至于讓你悲觀至此?
陳丹青:如今不僅僅是“喪失批評”的問題。“魯迅時期”的說法其實不恰當:魯迅在世的年代,絕不只他一人在說話,各種人,各種問題,到處公開說。后來魯迅被欽定為當年唯一的批評者,被弄成過去式符號———因為據說他批評的罪惡早已終結了———現在我以魯迅符號指稱那個時代,已是扭曲。我不能說“胡適時期”、“陳獨秀時期”、“邵飄萍時期”……太多名字被屏蔽太久了,我只能提魯迅。這就是言論窘境。今天許多優秀耿直的學者仍在批評,民眾私下的批評更是沒有停止,但是既不能公開,也很難發生影響。
南方都市報:無論是你笑談中的“大先生”魯迅,還是你在2009年曾經與之對談的梁文道、韓寒,他們的一致性似乎都在于直接、迅即地介入社會。你認為知識分子與社會、與國家之間理想的關系結構是怎樣的?
陳丹青:在魯迅時代,許許多多媒體人、作家、大學生,就是梁文道、韓寒的角色。拿梁韓二位和魯迅比較,符號不對稱:不是指才華與名氣,而是他們沒有魯迅的語境。魯迅與他同道、論敵群相構成的言論生態,今天梁韓二位有嗎?他倆得不到起碼的公開應和與持續論辯,除了網絡留言,但留言是批評嗎?他們的“迅即”,只因網絡,他們的言論,其實并不“直接”,相反,他們必須擬定曲折的語體才能表達,但仍會受阻———是的,他們聲譽卓著,但這是一種不可能“介入”,更不可能生效的聲譽,是暫時被放一馬的雜音,就像媒體的批評,難見實效。
總之,梁、韓,還有艾未未,孤立又孤單,媒體不過是在被允許的限度內放大他們幾位,這種放大只告訴我一件事:安靜極了。絕大多數人選擇沉默。
提議選韓寒當市長,辱沒了韓寒
南方都市報:最近,韓寒被稱之為“當代魯迅”,也有雜志將其定義為“公民韓寒”,韓寒在媒體上掀起一陣熱潮,你認為這樣的評價準確嗎?
陳丹青:前面說了,魯迅之為魯迅,除了個人價值,還在于他周圍的價值。沒有那些價值,哪來“當代魯迅”。當年魯迅的敵友都是五四前后頂頂優異的一群人,各自有真實的深刻的影響面。今天誰與韓寒為敵為友?就算有,是什么分量?什么影響?韓寒之于今日,也許比魯迅之于當年更稀缺。他有三億多博客點擊量,可他身邊是空的,他要是遭遇麻煩,會有三億人聲援么?會發生作用嗎?
“公民”的意思,是指千千萬萬具有憲政意識,實實在在擁有憲法權力的人。十三億老百姓,由韓寒扮演一介“公民”,豈非怪事?如今媒體稱他為“公民”,只是一份假托和愿望,說說罷了。魯迅死后七十多年,中國有一位年輕人被舉為“公民”,真是其情可感,其狀可憐。
南方都市報:有人提議選韓寒當市長,你會投出怎樣的一票?
陳丹青:這種“提議”辱沒了韓寒,也辱沒了“公民”一說。這是世世代代盼“清官”的集體基因、集體思路,凡被有所寄托的人物,除了盼他當官,沒有別的想象,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沒有公民。
南方都市報:其實,你們身上似乎有某些共同性,比如韓寒的退學和你的辭職,你們都從體制中掙脫了出來。你希望看到更多的韓寒、更多的陳丹青去做沖破體制的事情嗎?
陳丹青:我絕對不希望“更多的”高中生或教師“沖破體制”,不要夸張退學、辭職這類個例。我本來是個體畫家,獨自謀飯。今天的生存空間不容許使性子,除非你有能力自謀生路。改革開放的良性后果之一是部分人可以自謀生路,但絕大多數人,包括先進國家,都是上學上班過一輩子。
“沖破體制”不是目的,不是價值觀。何況休想“沖破”。目前的體制不僅在政治層面,更在飯碗層面。體制并非只是管人,而在養人。三兩個不識抬舉的家伙破了一破,千萬人補進來。能做的事,是自尊,自強,自我完善。我不認為退學辭職是勇氣,而是性格與命運,倘若像韓寒那樣,加上智慧、韌勁,就能自食其力,葆蓄自己的成長。
韓寒對得起他的幸運。現在都說他成功,誰留心他付了什么代價嗎?
他們不是為了成為輿論領袖而說話
南方都市報:前段時間,中國藝術研究院當代藝術院的成立,被外界稱之為是一次對藝術家群體的“招安”,這讓人感覺當代藝術是一個紙老虎,輕易地就和體制言和了。你認為當代藝術和體制應該是怎樣的關系?
陳丹青:那天的成立大會,領導們都拿份稿子照著念,一點不“當代”,我出于開開玩笑的意思,說了“招安”二字,不料當場傷害不少前衛好漢,真是抱歉。我知道“招安”一詞其實既不準確,也早過時了,“朝廷”與“江湖”是宋代的故事,距今一千多年。六十年來我們這里沒有真的江湖。85‘美術運動(編者按:85’美術運動是中國現代藝術史中第一次全國規模的前衛藝術運動,對過去二十年的當代藝術影響深遠)是在體制內發起的,日后在體制外不斷繁衍的空間也全賴體制默認縱容,不然要收拾干凈很容易。
我不關心“當代藝術”這類字眼,它會使我們誤會中國真的有了當代藝術,就像誤會中國出現了“公民”。平心而論,過去二十年,中國式的當代藝術有效拓展了表達的方式與空間,它和時尚業、流行文化、超女超男之類一樣,使社會相對多樣、寬容、有趣,緩緩演變,它甚至有限觸動了體制內的權力意識,帶動部分年輕官員相對開明、開放。它或許是紙老虎,但畢竟長一副老虎的兇相,并不是綿羊。它與體制的關系只能是混在一起玩玩,彼此利用,彼此涂抹,分享一些好處。我們需要時間,別指望它自由而獨立。
再說,全世界的藝術家都渴望得到承認,在中國,目前被承認的方式只能來自所謂“體制”,此外哪有任何足夠權威的機構承認藝術家?除了你們媒體,弄些獎項,鬧點氣氛,但別忘了,媒體絕對屬于體制。總之,主要的變化來自體制,當代英雄的分庭抗禮原是部分假象,現在他們進入體制,回到本來的出處,不必詫怪。
在目前的中國,我想,只有艾未未與韓寒絕對不會與體制玩耍,他們是孤例。
南方都市報:藝術家似乎只有介入公共事務,他才有可能成為社會輿論領袖,比如你、艾未未。公眾似乎期待藝術家不應只待在畫室,你認為呢?
陳丹青:我從未、也不可能“介入公共事物”,只是為招生的苦惱罵幾句,被媒體渲染,社會聽到了,如此而已。藝術家為什么要成為“社會的輿論領袖”?何況哪有真正的“輿論”或“民意”?多少年來,我們早就“被輿論”了。我相信未未、韓寒都不是為了成為輿論領袖而說話,只是性格倔,不識時務,準確地說,他們是反輿論的人。
我看不出“社會”對所謂藝術家感興趣:社會是指最大多數人。大多數人很清楚,除了無所不在的權勢者,沒有人可能真正介入并改變中國的所謂公共生活。就算公眾居然期待藝術家來改變現狀,那是大不幸。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文學家曾被賦予太多社會期待,作家會收到無數冤假錯案的申訴信,現在情況變了。從好的一面說,各行各業基本落實了職業歸屬,民間種種問題開始進入職業律師和相應社會角色的職權范圍(雖然維權律師的介入挫折重重);從壞的一面說,今天一個文藝人遠不如三十年前的社會影響,那時,一個作家真的能夠起到道德作用,甚至直接影響現實。未未、韓寒的出現是今日社會的畸形,畸形到居然想要推舉韓寒當市長,這不是好消息,而是社會有病,病得很重。
但藝術家的可能性,在這當口,被豁然打開:并非他要“介入社會”,而是,社會問題成為緊迫而生動的題材,而社會在藝術家那里聽見意外的回聲。我們總會提起當年的左拉,他就是一個意外:當市長、法官、軍人難以被信任時,左拉展示了他的能量。他決不是要成為“輿論領袖”,相反,他和輿論斗爭:當時所有輿論都對他不利,但他遭遇了一個被迫害的人,也就是說,一個難以拒絕的題材,作為作家,他要進入并解決這題材。
藝術家的真正能量來自“人”
南方都市報:艾未未近年來不斷介入社會事件,盡管獲得了聲援與支持,但是他的藝術家的身份越來越模糊,這會不會是一種自我犧牲?
陳丹青:當你說“藝術家某某介入社會事件”,你已假定藝術家不該介入社會事件,但左拉,一個小說家,確實介入社會,并發生奇異的作用;當你說“藝術家的身份越來越模糊”,意思是藝術家應該只是藝術家,但我告訴你,未未一點不在乎,甚至厭惡身份;當你說這是一種“自我犧牲”,我告訴你:未未要的就是這種“犧牲”,他以這“犧牲”嘲笑并超越“藝術家”,同時證明,什么才是藝術家的能量:這種能量來自“人”,如果這個“人”正巧是藝術家,那么,這種表達方式會更有個性與人性的力量。他為汶川的死孩子建立姓名檔案,是更為廣大而自然的拓展,是他的創作的一部分。去年十月,他以數千個中國孩子的書包包裹展廳的外墻,十分壯觀,這種渲染的方式只會來自藝術家。
我們不是要走向世界嗎?不是要在世界范圍確立話語權,甚至軟實力嗎?目前我們拿得出什么像樣的話語足以感動世界嗎?人家除了看你G D P,還要看你怎樣對待生命,看你以什么方式對待生命:未未拿出了他的生命觀。這才是真的話語,這才是真的軟實力。
南方都市報:依你看來,我們似乎處于“自由”與“誠實”的雙重短缺的危機中。以當代藝術為例,你認為短缺危機下的致命傷在哪里?
陳丹青:不自由的人,一定不誠實;不誠實的人,一定不會自由。我親眼目擊一個個不誠實的藝術家自以為很自由;一個個不自由的藝術家,根本不在乎誠實不誠實。
南方都市報:你給人的感覺是溫文爾雅,你會因為什么事情而憤怒?
陳丹青:為太多無法表達的憤怒,為這些憤怒最后只能是憤怒,我感到憤怒。有時我為自己必須克制這廉價的情緒,也會憤怒……此所以我不能成為公民,合格的公民不該是憤怒的,他被賦予權力,擺脫憤怒。
南方都市報:你自2000年回國后,歷經辭職風波和出書高潮,請談談你在新世紀的這個10年。
陳:正好是我回國的10年———我辭職時很平靜,風波起于媒體;我每出一本書,不過是當年書市的幾萬分之一。10年過去了,我看見了我所看見的,此外沒什么。
南方都市報:最后一個問題。你有理想嗎?
陳丹青:沒有理想,但有夢———言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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