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龍
綠色的樹掩映著灰白的山墻;明凈的空氣裹挾著古樸的農舍;搖動的野草彰顯著和諧和韻律;蒼翠朦朧的群山似有非無……,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寧靜與安詳的水墨意蘊之中?;蛟S,你已經很難想象,這是厚重的油彩在畫布上展現的空靈與水潤。
走進唐軍的畫室,那一幅幅凝聚著村野氣息的油畫新作,頓時讓人有入山林之感。似乎這些色調素雅、恬靜明快的視覺圖式,正是他本人為我們的心靈創設的一片可居可游的山水之境。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全新的油畫語言的表現樣式,一種游走在兩個畫種之間的呈現方式,他已經從視覺的層面模糊了兩個畫種的界限,畫布上流淌的是一種中國傳統繪畫的舒緩和愜意。然而,對于唐軍本人而言,這種新的圖式或許源于他對過去傳統認識,源于他對當代生活體驗。他是一個熱愛生活,熱愛傳統的畫家,數十年默默耕耘,潛心創作,足跡踏遍了大江南北的嘉山勝水?;蛟S是“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他在自然山川靈性的陶冶之下,最終選擇了用山水作為媒介,用迥異于中國傳統繪畫的材質來展現內心的感觸,把自己幻想的理念和生命的情感用傳統語匯毫不隱晦地展現了出來。
唐軍就是這樣一位熱衷于藝術探索的實踐者,或許正當盛年,他的畫在經歷了一番粗獷和火辣之后,終于回歸了一種淡薄和寧靜。這種精神的回歸隱隱標示著他對當下藝壇功利主義、求怪變異之風的疏離。在面對概念化、符號化的濫觴,藝術日漸陷入貧乏、蒼白困境之中的今天,他既沒有一味盲目屈從,更沒有遵循某種成法,而是將個人的經歷、體驗、情緒升華為表達內心情感的山水圖式。他在精神上,鄙視當代藝術中跟隨潮流的趨勢,抱定了個人獨特的見解,一切全憑自己的心靈、情感、經驗、才情來判斷和審視,并創立個人旗幟鮮明的視覺語匯。他意識到藝術家的觀念從屬于社會現實和個人的情緒以及思考,但又主導著藝術形式的嬗變,進而創造出一種新的現實:清新而又淡雅,寧靜而又秀美。籍此,唐軍在探尋求變的藝術道路上找到了自身的表達方式,即在傳統與實驗之間解構和消解西方油畫傳統的塊面造型和中國畫傳統的筆墨規范,從中抽繹出一種中西合璧的特殊技法,同時,又借用西方現代藝術的手法來沖擊中國的傳統山水,用中國傳統的美學思想來觀照自然風貌。
眾所周知,與中國畫相比,中國油畫的產生和發展先天不足。它既沒有中國畫幾千年自然形成的源遠流長的輝煌,也沒有鑄就一整套完整獨立并且浸入中華民族血脈的審美體系,也就自然缺乏建筑其上的自信與自尊。在中國山水畫與西方風景油畫結緣的今天,啟示畫家的不僅是兩個文化背景下產生的共同以大自然為對象的兩個畫科在藝術語言上的如何溝通,更是在深層次上啟示藝術家們在文化審美品格上的交融。正是基于這樣一種啟示,唐軍能眼觀西方,背靠傳統,以油彩為筆墨,寄情于山林,從中國傳統山水美學里獲得啟示,把油畫語言的“硬度”和“理性”向中國山水畫的意象性轉變,從而進入一種哲學性的跨度。他深諳中國山水文化、理解傳統筆墨,所以,他的畫總有一種融入自然的人文情懷,略似逸筆的線條勾勒出一派別樣的山景:靜寂的房舍、如鏡的湖水、彌漫在空氣中鮮活的泥土芳香,一切都如詩般惟恍惟惚,仿佛不在人間,卻又早已是心中期盼的回歸之境。那種輕快而略帶抒情性的揮灑,讓人忘記了油畫的厚重與質感,中國山水哲學里的“坐忘”、“心齋”、“游心于物”也似乎能在這里找到合適的表達。中國傳統的筆墨程式講求“三遠”、皴法、點法,然而,唐軍并不是過于理性和皮相地摘取,他也不是想用水墨語匯來取代油畫語匯,而是盼求能用純正的油畫色彩語言進入中國的山水世界。他的繪畫已不再簡單的讓人理解為用油畫來畫水墨,也不再是技法的整合和模仿,而是在其中既夾雜了西方繪畫中的某些意象因素,又賦予其更多的民族傳統藝術的哲學意境。所以,他只是改變了西畫中焦點透視的觀察方法,改變了以明暗體面和補色關系為主的造型技巧,更多的融入了水墨畫的自由法度,強調了筆法的力度和節奏感。他的線條在張力之余跳躍著自然的律動,那種幾近涂抹的筆觸和恣肆揮灑的隨意性,仍然容易讓人聯想到西方表現畫家強調主觀感覺的印象風格,而充滿流動感的顏料及色彩之間的浸潤與吸收、線條與色塊之間的銜接又似乎都具有了水墨氤氳的靈性和氣質。色彩也似仿佛成了他濾除繁雜,注入情感、復歸真實的途徑。由此,他的畫面是以我性、我感去捕獲瞬息的印象、追索逗留心間的詩章情韻。所有的一切,都讓人不容置疑他對中國水墨山水的精神和油畫語言的共融互創進行著深刻的追思:把自己從大自然中得到的感受和西方風景與中國山水兩種藝術表現形式放在同一層面進行解構與重組,將油彩的理性與水墨的神韻加以調和,消除藝術對立兩極的絕對差別,并消弭兩種藝術因相互嫁接而產生的“硬傷”,從而達到一種自然和純真的中和之美。他的這種獨特的視覺修辭在消解了不同畫種界限的同時,又體現著不同藝術語言在中心與邊緣之間交織、震蕩,雖然一方面在凝聚著自己的屬性,但另一方面也與它種藝術形成張力,開始形成一種動態和活性的演變模式。這種自覺融通中西藝術語言的探索歷程,不僅一方面強化著唐軍油畫自身的語言特征和民族品性,另一方面也在為他未來的藝術鍛造著新的語匯符號。
誠如唐軍本人所言:“我們中華民族有上下五千年的文化沉淀,這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完的文化寶庫,我們可以從中吸取營養、古為今用,逐漸形成具有民族繪畫特點的個性語言。”因為中國傳統的山水精神講求內心的操持和精神的寧靜,提倡“玄對山水”和“澄懷味象”,要求畫家始終在超功利的虛靜中達到人格的升華。這就要求畫家始終把對傳統的繼承、文化的涵養和人格的陶冶放在一個顯要的地位,這也是每一個有著自覺與責任的中國油畫家在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碰撞時心中保持的底線。從中國的山水精神里蛻變而出的唐軍作品,是這么做的,也是這么想的,他用油彩呈現了一個踽踽探尋的藝術家求真、求善的心靈歸屬,同時也在用這樣一種圖式語義為我們觀者構建了一個回歸寧靜、回歸真實的心靈憩園。
其實,真正的藝術家不就是澄懷虛澈、熱情真摯的美的締造者嗎?而真正的藝術不就是諧和和寧靜的象征嗎?我們需要這種意味雋永,和諧臻美的山水意境和自然本真的狀態?;蛟S,對于浮躁的當代中國畫壇而言,這種無功利的山水之心,它就象征著一種精神,一種呼喚,一種永恒的自然回歸。
2009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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