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旭輝:那是肯定的。因為實際上85是年輕人的事。那個時候大家都還沒到30歲,30歲以前的年輕人,那一代憤青就是那樣的。他們面臨的所有青春期里面所面臨的一些問題。有一些困苦、煩惱,加上那是一個特殊的時代,青春期處在一個特別的時期,改革開放初期,改革開放本身,包括要發生變革的時候,整個社會都充滿了焦慮,包括藝術。新東西的出現,舊的東西,相互之間的矛盾沖突是非常大的。他們想求新、求變,但是與自己的家人,整個社會,思想都會發生矛盾。
楊凱:那個時候因為大家碰到一種精神的危機,是一種寄托,藝術家通過一種追求,想解決什么問題?
毛旭輝:解決世界觀的問題,那是肯定的。因為在我們之前只有一種思想,就是毛澤東思想,只有一種理想就是共產主義。我們從開始一直到整個“文革”,那十年,這種政治文化已經到了一個頂峰之后,到這一代人,歷史風云人物退出歷史舞臺。我覺得中國當時處在一個價值主義期。所以要開放,開放就要引進西方的思想和西方的價值系統。當然在文化上,弗洛伊德存在主義哲學,必然對那一代的年輕人影響很大。這是非常自然的一個關系,就是這種情況下,它是瘋跑的。
從文化上,從精神上是什么樣的?就像昨天我們談的,我們年輕,我們都意識到中國到底要朝哪個方向走,都有這種危機感。但是夾雜著一種新的東西,因為過去都是形式的東西,這些新的東西冒出來。像我第一次在校園里邊,竟然能聽見舒伯特的《小夜曲》,我覺得很精彩,同時也很興奮。或者你第一次在收音機里邊聽到《貝多芬第九交響樂》也很興奮。繁碎“四人幫”以后,晚上放《貝多芬第九交響樂》,中央廣播電臺放的。你會突然覺得世界好像在發生變化。但是新的東西是那樣,連鄧小平都不清楚,鄧小平都說:“要摸著石頭過河。”你說,我們怎么會清楚呢?我們也不可能知道中國社會會變到30年后,今天的這種狀態。我覺得整個國家也處在變革的焦慮中,今天就我們來講,我們剛好處在一個青春的年代里邊,加上自身的身體、生命,還有一種觀念的確立,處在一種變革時期,我覺得這種焦慮是非常巨大的。所以那個時代的人,喜歡讀書,想讀書就是想尋找一種東西,他想尋找未來是什么,還有就是回到最原始、最基本的問題上,我們是什么?我們會到哪里去?我們的未來是什么?這一切都是問題。所以就會拼命地總是要看書,看書的目的就是想達到檔案,或者是想找到你的助手,幫助你度過這個非常時期。因為未來要發生變化了,整個國家都在釋放一種信心,開放了。開放是什么?都不清楚,那就是開放。
不是以外國際競爭的事情,經常都會怎樣,而是制度上的把握,誰也不清楚。還有一種焦慮是什么?就是從宣傳上,從國家那個時候,要鼓勵現代化,但是實際生活的變化并沒有提到那個范圍上,那太快了。現實的變化有的時候是很滯后的,是很保守的,尤其是你生活在邊緣的城市里邊,那個東西是一種希望。
在我們上大學期間,或者大學畢業的那一段時間,我覺得在生活方式上,在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并沒有什么極大的變化。我們那個時候還照樣生活在單位里邊。你不在單位里邊,有一個朋友來找你都是一個問題。如果人多了,聚會在你們家也是一個問題。在那個時代,大家都還在用公共廁所,還沒有衛生間,還沒有洗澡的地方,全都會暴露在公眾的世界里邊,這就是我們為什么畫自然空間一個基本的東西,就是私人生活。什么叫私人生活?私生活,一直是很危險的詞。你還有私生活。雖然改革開放這個口號、新的目標已經被國家提出來了,但實際上的變化程度非常地緩慢。所以就會焦慮,年輕人很敏感,意識到一種新的形式,有沖動,當時的現實還是非常滯后的,所以這種理想和現實的沖擊是非常大的,尤其是我們這一代人。
楊凱:那個時候從事藝術,被大家認為是地下畫家,就迷茫,彷徨,特別是作為一個地下畫家,有很多是絕望。那種摧毀過后,唯一的一個理想就是當一個地下藝術家。你們那個時候說過嗎?
毛旭輝:肯定說過,我們想的都是和梵高一樣的事情,就是什么都還能活著,經常覺得自己會死的,活得太那什么了。我每天經常坐在桌子上面,就是支撐不了了。活著可能就是倒下,剛剛還在談理想什么的,嘩!一下就倒下了,經常是這樣的。
楊凱:什么原因?
毛旭輝:那個時候都是畢業之后,幾個人,就是在一起喝酒,要不然干嘛。你更別說帶點什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早就被管了。
楊凱:后來在王林他們組織了一次研討會,就是“85十周年的座談會”上,有一些旁觀者,或者是后來有影響的一些人。有些人說85時期,有很多夸張的描述。比如說,那個格局是他們自己年輕,不現實或者說那種追求完全不需要現實。只有精神層面的東西,與現實沒有太多的關系,與現實沒有辦法結合?
毛旭輝:這個很正常,精神總是有虛幻的成份。如果精神虛幻了成份,那份精神是那樣,如果我們在列寧時代,有那么一個虛幻的東西是很可怕的。而且今天這個時代,大家知道80后、90后非常現實。但是他們被西化了。那個時候雖然我們是地下畫家,那個時候我用的詞叫“星期天畫家”。為什么叫“星期天畫家”?就是說我們到了星期天才會痛痛快快地畫一個通宵的畫,或者喝一個通宵的酒,再上班。因為那個時候,你再瘋狂,自己還是要上班的,你要對付你的工作,這是動不了的。就是很多星期日或者是星期日的晚上都在家里邊工作。你想你可以睡夠了以后再工作,但那個時候必須8點鐘要到單位,要看見你,要打考勤。在那種情景下,你還要畫很多東西,還要想當一個藝術家。我們那個時候叫“星期日畫家”,也是從法國搬來的。
法國的盧梭,他就說自己是“星期天畫家”。那個時候,我說我們星期天畫家在那個時代,我覺得我們還是很浪漫的。是浪漫這個東西是支撐了我們走過這個歲月。
楊凱:85的藝術家都比較關注,包括批評家也關注這種大的問題。就是喜歡談一下終極問題,甚至有一個普遍性?
毛旭輝:那個時候都崇尚英雄主義的浪漫色彩。那個時代,崇尚精神生活,就是坐火車漂泊到昆明,因為當時我住在火車站,幾乎所有的朋友都是我騎單車接的。他們也沒有什么介紹,就是說誰誰誰,認識誰。或者跟你直接就談,直接就談藝術,談現代派,談畢加索,你們就會成為朋友,加之你有接待他的責任,你就會想辦法給他安頓在哪里。再就是通信,談藝術,談精神就是通信。你知道我們那個時代的單位,有所謂單位的介紹信,就是我和張曉剛畫畫,我們就要開一個介紹信,我們說體驗生活,看風景,村委會給予我們照顧,給我們安排一個什么。那個時代就要拿著介紹信。我開“珠海會議”都要單位開證明的,我那個是美協開的證明,證明我是美術家協會的會員毛旭輝,來開這個珠海會議。
在那個時候,文學青年或者是詩人,或者是藝術家,或者是喜愛這種精神生活的人,或者有這種追求的人,一找到我,就要跟我談藝術,我就覺得你是同志,是革命戰友。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吃的、喝的,然后我還會把你送到火車站。大家都是那么一種狀態。只要談精神,談文化,但是就是非常得親近。沒有什么方法,我們也沒有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我原來住的那個村子,呂彭在我們家住,王林在我們家住,老栗在我們家住,而且跟我的老婆也都住在一起,大家你推我推,那個時候老栗,我們非要他住床上,他堅持不行。
楊凱:只有一間房子?
毛旭輝:只有一間房子,但是有一個人必須睡地上。那么肯定讓朋友睡床,我們夫妻睡地,都不行。呂彭來了,也睡床上。要么就是外邊還有一張床,娃不在,外邊有床。我們就睡里邊,他們睡外邊。但有時候,外邊沒有辦法睡。老栗只有睡地鋪,我們睡在床上。但是我一晚上都覺得心里邊難受,委屈老栗了。老栗來云南睡的是地鋪。
93年以后,老栗為后89那個展覽以后到昆明來,在我們家也是睡的地。那個時候,房間要多一些了,但也是睡在地上。然后我們到北京就睡老栗的沙發,那個時代真是那樣,都是從80年代延續下來的那種交往的方式,也是那個時代的特征。那個時候是英雄主義的氣質。
我覺得那個時代仍然有點嚴肅,我們的交往,有點像部落似的,來了人都要喝酒,覺得這個事不能讓。喝得高興了,精神就高興了。如果這個事情不行的話,可能就有問題。所以那個時候都是這樣喝。我是喝了10年的酒,從82年喝到92年,雖然大學期間不抽煙、不喝酒,張曉剛這個家伙,我現在想一想,抽煙、喝酒都是他帶我的,雖然他比我小。喝酒就是為了打開自己,可以放開,不顧一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且這個討論都是非常直接的。肯定官方美術,可以說是非常直接地指責、批判。對那種所謂平庸的搞藝術的人,瞎搞藝術的人也是看不起。“你看畫的那幾筆,畫的美術的顏色。”那個時候“美術”的意思,就是畫得直白,畫大那么矯情。那個時候對藝術的表征也很簡單,要畫得苦澀,要畫得大氣,要畫得怪。
楊凱:現在回想起那個年代,它一個瘋狂的年代。現在我們覺得是一個不真實的虛幻,是一個帶有極端的浪漫主義,或者是超現實主義,英雄主義的一種轉向。或者說它是一個生發,85的一個生發。因為從85之后再也沒有這樣的東西,人們就從理想回到現實。再也不到以前,尤其像80后,90后的人,太物質化了。
毛旭輝:這種感覺我能理解。80年代和90年代,他知道畫畫能夠帶來什么。
楊凱:你現在回想起以前有什么感慨,就是回想起過去的30年。
毛旭輝:我覺得那個時候有很多的浪漫色彩在里邊,我很慶幸,我在人生階段有那么十年的時間,處在一種瘋狂和浪漫的階段,實際上我的精神有一部分是非常不現實的階段。你像我回想起來,就是我很幸運有那么一個階段,非常幸運。如果我沒有經歷過那個階段的話,我的人生會非常不好,我會覺得沒有什么興趣。
從我對人生價值的理解來看,我覺得人在年輕的時候,必須要有一點瘋狂,甚至要做一點荒唐的事情。作為藝術家我不喜歡那樣,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是那種社會生存規律的話,我不相信會做出那樣大的事情來。這是人成長當中的一個黃金階段,我覺得85的時候,是我青春時期非常黃金的時代,那里面充滿了很多的甜蜜。像剛剛說的有絕望,也有很多現實的問題。但是今天要是回想起來,那就是一個黃金時期,是我們精神的黃金時期。
楊凱:假設沒有這段歷史,會不會有你的今天?
毛旭輝:不會有。我敢相信,我大毛是一個比今天要平庸得多的人。
楊凱:沒有85,會不會有今天的中國當代藝術?
毛旭輝:幾乎不可能,因為文化的產生,沒有哪一步可以繞開,也不能可從“文化大革命”政治工具的藝術里邊,直接跳到今天的當代藝術,這是不可能,它必須有一個過度。如果不這樣的就是違反規律的,是不可能的。就像中國社會不可能從“文革”時期的計劃經濟,一下子跳到今天的商業文明。畫家也是這樣的。
楊凱:這個東西,就是大家不約而同,有了一個這樣的契機,在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85十周年,或者是二十周年,不是這樣子的。最起碼它是現在大家都在討論的學術問題,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當代藝術通過這30年以后,我們曾經發生了什么?特別是2000年以后,市場化讓藝術家已經覺得離自己越來越遠,離本體越來越遠,突然覺得這個東西好像有太多關系,但是這種榮譽,或者是金錢,商業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利益。藝術家也不覺得有觸動,不僅僅是藝術家,整個行業,包括批評家的系統,批評跟研究者,還有藝術家,都覺得很多失落感。
在這個時期,在金融危機的時候,大家反過來地冷靜地談學術,就不可以回避年輕時候有什么偉大的夢想,是一種英雄主義,是一種虛無的理想。我們那么多年,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之下,在還沒有希望的情況下,都能夠從事藝術,堅持藝術創作,今天與以前簡直不然同日而語的時候,我們今天就想在這個歷史時期來重新梳理85。85并不代表它的學術,但85恩是一代人,或者說一個民族,或者是一個知識分子的情節和本體。因為知識分子應該知道我們的出路,我們是有精神的東西,應該是這樣子。就是應該永遠奪一個藝術家,或者說我們是一個創造性的知識分子,應該永遠是一個無命題,是一個生活,是一個精神。或者說精神大于生活。
如果我們還在精神第一,再說生活狀態,永遠在這個關系當中把它看為首要,跟其它的東西,名、利和藝術沒有太多的關系,跟結果也沒有什么關系。所以今天來討論這個事情,很有必要。就是我們要推出一個大的專題,重新來反思。高名潞做《現代藝術二十年》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跟進,那個時候我們覺得經濟危機剛剛來,他做的東西,還是有點偏。為什么現在別人不談的時候,我們來談,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策劃這個事,剛好他的個展,一下子點燃了。所以我想聽一聽你們第一現場的人來談85,85的影響,這種困惑怎么樣做。或者說我們留下的寶貴精神才分,對后人有什么,對研究當代藝術的人,對當代藝術很表面化、利益化的追隨者,怎么看待藝術的本質和意義。
所以今天是毛老師談,在那個艱苦的年代,大家對物質,對信息極度匱乏的下,極度封閉的情況之下,有很多絕望,有很多對生命,甚至是生命的絕望,還愿意這樣堅持創作。
毛旭輝:絕望完全是虛無的。不僅僅是痛苦,我覺得有一段時間完全是這個人怎么亂了?因為剛畢業那會兒,在學校有很多想法,又你看了很多東西,有西方作品的影響,出來之后干嘛去?干一番事業,那個時候是這種感覺。畢業以后,面對社會,面對現實的時候,你會發現有很多東西跟你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
楊凱:歷史和現實是有很多差距的。
毛旭輝:有很多差距和矛盾,必然會產生一些觸動,它有一個過程。你馬上要面臨每天上班等等,很具體的東西,原來沒有想過生活。
楊凱:你們那個時候有沒有想過玩藝術作為職業?
毛旭輝:想過,但是我們的理想是像梵高、高更那樣每天畫畫。后來我發現所有這個世界好的位置都被人看出來了。當時的留校,學校也是非常好的。以我這種性格人,參與85的人,都是性格特個性的,都不可能和體制和睦相處。我是分到學校里面當中學老師,到底都不愿意去做這個,因為跟藝術相差太遠了,完全是不相干的。你說有什么辦法,沒有辦法。你不上班就沒飯吃,面臨的問題就是要挨餓。然后還面臨繪畫這一塊的東西,你要怎么繪畫,要畫什么東西,不僅是生活里面,還有這塊也要有所突破,要尋找。這些東西,這些問題交織在一起,我現在覺得85、86年,好像是畢業之后過了兩三年,發現好像沒有什么出路,全國美展跟你沒有什么關系,而且都很弱小。我們可能也送過,但是不可能有希望。就是我們都畫了很多畫,一屋子、一屋子畫。結果也沒有人去看,就是幾個朋友互相之間看。但是更多的人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們還要畫。畫畫的欲望很強烈。實際上我們就是自己做,支撐著。有一度是這樣的,要是沒有這幫哥們在一起也很難。如果不跟這樣的朋友在一起,就很難堅持。
楊凱:那個時候也沒有想過放棄?
毛旭輝:也很奇怪,沒有想過放棄。小潘我印象最深,就是他房子里邊,就是一間房子,我想最多有12平米。里邊全部是畫。里邊就是有老鼠和松節油的味道,當時有一個房子連窗子都沒有,然后就畫了一個窗子,畫得非常漂亮,外邊有鳥,有蓮什么的。當時就是很奇怪,再怎么絕望、虛無還是在畫畫,可能分析要分析這里邊。
楊凱:當時哪里來錢買原料和油畫布呢?
毛旭輝:工資。像他們都是怎么呢?在礦區的院子里邊蓋房子,去就去哪兒撿點料子回來,動手自己做。我是大量地畫纖維板、木板、三合板。其實我到90年代以后才畫一點畫布,甚至就是90年代跟我簽過約以后,我才第一次面對亞麻布,我根本不會畫畫了,我面對亞麻布不敢畫了。那個時候很爽,太殘酷了。老潘的木工活挺好的,我在和平村那個架子都是他幫我做的,還是新具像的那個。現在我們那個時代的畫,尤倫斯做85那個展覽的時候,專門派人到昆明來給我包裝。我就想起當年我們幾個拿著那個畫,連畫和箱子一起,中間根本沒有什么格子,不可能。
楊凱:顏料都是最差的顏料嗎?
毛旭輝:那個時候大家都是到處找,我到電影公司還可以弄一點。因為用了兩盒說用了七盒。我覺得到了電影公司好一點,就可以畫點帆布,那個帆布也是畫板報的,可以好一點。明明是用8米,我說要用15米。然后單位上也就是那樣。工資就是40、50塊錢,要吃飯,還要每天買點磁帶之類的,還聽音樂,買書。當初大部分買書,除了買顏料還能干什么?還要抽煙。從來沒有存款,不可能有存款的。
楊凱:那個時候有沒有想過十年以后,一定能夠出人頭地,作品能夠賣錢,想過這個問題嗎?
毛旭輝:沒有這個概念。因為以前不賣錢,包括看的書也沒有說這個事情的,我們看的書都是畫冊,沒有這種概念,說要賣多少錢什么的,沒有這樣的想法。也許十年以后完全是另外一種,那個時候畫好一幅畫就是最大的理想,就是畫好一幅畫,一種新的東西出來。
楊凱:80年代的時候,西方的藝術市場已經很火爆了。那個時候,高更、畢加索、梵高的作品都賣得很貴了,那個時候你們應該知道那種信息了?
毛旭輝:根本不知道。
楊凱:那個時候日本買梵高的作品都很貴了。
毛旭輝:那是后來聽說過這個事情。一些很偏的報道上可以看到,對我們沒有什么影響。
楊凱:有沒有想過哪天你們也像梵高賣得那樣貴?
毛旭輝:沒有這種概念。畫出那種很像樣的作品。但是我可以說一點,心里肯定會想我會像梵高一樣,但具體是成功什么的,一點都不知道。成功以后會怎么樣,也不知道。可能更多地會像梵高或者高更這樣的,就是哪天自殺,或者怎么死,被社會拋棄掉,藝術家就是這樣的。
楊凱:這種摧殘對你們既是一種沒有希望的,還有生計,理想,理想和現實是一種巨大的真空。理想很遙遠,現實又很殘酷。在這種狀況之下,經歷了很多年。要不然就像梵高一樣割掉耳朵,瘋掉了死去。
毛旭輝:如果當時周圍的朋友誰瘋掉,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像80年代我聽到海子自殺,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楊凱:還有一個顧城。
毛旭輝:我們沒有什么負擔,又沒有財產,什么都談不到了,存折也沒有,家里邊也沒有什么家具。沒有什么東西,一個黑白電視,一張床,再有就是你的畫。但是說回來,就是舍不得。
我覺得不管曉剛也好,老潘也好,我們三個,沒有任何想法,但還是挺看中自己畫什么東西的。我對藝術還是充滿夢想的。只是這種夢想不是今天的什么市場、成功什么的。沒有直接的關系,也想不到。所以我覺得中國的現實有點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每一步的變化都是新的。以前我們做藝術的時候,什么叫批評家,什么叫策展人,這些概念都沒有。什么叫畫廊,什么叫藝術中心,什么叫基金會,什么叫拍賣,什么叫藏家,這種概念都沒有,就是畫畫、創作。然后做到梵高、畢加索的高度,中間沒有什么過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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