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奇訪談錄
記者:周善怡
趙崢嶸: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畢業(yè),現(xiàn)任教于廣州美術學院。
羅奇:廣州美術學院研究生畢業(yè),現(xiàn)任教于廣州美術學院。
記者:我想了解一下近一兩年來你的創(chuàng)作是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
羅奇:這一兩年我的創(chuàng)作主要是表現(xiàn)當代生活中的那種不起眼的小人物。希望通過對小人物的描述來表明我對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我覺得一個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首先最重要的是他的一種態(tài)度。在當代藝術的這種格局當中,他對自己是怎樣的定位,像以前在零三、零四年的時候畫畫受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比較大,自信心不夠,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有點迷失。目前當代藝術在發(fā)展過程中呈現(xiàn)的整體特征中比較傾向圖式化、平面化,也就是在畫畫的過程中藝術家找到一個圖式,找到一個符號,找到一個比別人稍微特別的東西,然后以一種較為簡單的方式復制出來,然后大量地去畫,我是比較反對這種做法。我覺得藝術應該還是踏實的,而不應該盲目的追隨這樣的一種偽的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方式。有一種說法,當代藝術的成功法則是多、快、好、省?!岸唷本褪钱a(chǎn)量多,“快”就是速度快,“好”就是基本上過得去,迎合別人的審美趣味,“省”就是省時間、省氣力、降低生產(chǎn)成本。我覺得這樣一種創(chuàng)作意識對當代藝術來說或者對藝術來說不是一種很好的狀況,所以我希望通過我自己的努力,通過我的作品給當代藝術或者說藝術發(fā)出一點不一樣的聲音,這種聲音跟當代藝術的整體潮流是相左的。藝術在中國目前的格局大致分為兩股勢力,一種是以全國美展為代表的官方體系;一種是以三年展、畫廊等為代表的當代藝術體系。實際上真正的主流是當代藝術體系,在我看來,這兩種方式都是有問題的。當代藝術太過的獻媚于西方的價值觀念,而全國美展又太過的陳腐、保守。我兩邊都不想靠。比如說我畫的這些小人物反映的也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tài),他們是很不起眼的,是社會生活中的邊緣人,是一種處在夾縫之間的人,多余的人。不愿意將自己融入到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節(jié)奏中。這是他們的一種態(tài)度。這樣的一些毫無古典美感的人物納入傳統(tǒng)圖式中,造成一種荒謬的感覺。在畫的過程中我希望我能參考和提煉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一種精神,在藝術當中能夠給出一個新的參考值,主要目的在此。如果別人說我是一個藝術家,我寧愿別人說我是一個畫家,因為我踏踏實實在做一些事情,這些事情不說是它多么多么的有意義,只要它在某個局部或者在某一個點上讓別人通過我的畫面獲得一點點新的感受,我覺得就足夠了,大概意思就是這樣子。
趙崢嶸:羅老師的畫處于一種非常平庸的狀態(tài),他用平庸來闡述這個世界,用平庸來對抗英雄的宏大的一種敘事方式。那么像現(xiàn)在的方力均都是用一種巨大尺寸的,強烈的或者一種英雄主義的情結來闡述當代繪畫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羅老師的畫實際上是用一種非常平庸的手法、用對象是小人物的方式來闡釋他的一種看法,他實際上是有一種精神內(nèi)涵在里面,和別人做得不一樣。在他的過去,三年之前,他用一種苦悶、精神窒悶的方式來表現(xiàn),三年之后,他是用一種平庸、平靜的手法來表現(xiàn)、就是最簡單、樸實的,這個角度來說現(xiàn)在是沒有人這么做的,我認為他的畫可以走得比較遠。目前很多人還不了解這種做法。這個方式探索過程中看似平庸,其實很具有挑戰(zhàn)性的。
記者:目前你處于這樣一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那有沒有給自己一個時間段,在這個時段里去嘗試自己想做的事情?
羅奇:是有的,其實我一直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我沒有一個詳細的計劃,比如說我在四十歲之后該畫什么,這個就不曉得。只是說針對目前的這種狀態(tài)我要做什么,近兩年當中我的畫是符合我的這種生活、思想狀況的。
趙崢嶸:羅奇他和主流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或者是和當下的藝術現(xiàn)象保持一定的距離,這種距離對他來說一種真實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是清醒的、充滿警惕性的。因為現(xiàn)在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在大學城里生活狀態(tài)有點慵懶、有點平庸,但是我認為這樣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在當代藝術的語境里面是非常另類的,大家認為對當代藝術應該作出一種吶喊的反抗的姿態(tài),而他卻用一種自娛自樂的方式來抗爭現(xiàn)在的文化背景,這也是具有革命性的。
羅奇:或者這樣說——
趙崢嶸:非暴力不合作……
羅奇:非暴力不合作。我不按照你的游戲規(guī)則來玩,或者拒絕跟你玩,反正我以我自己的一種方式來做我自己的事情,誰也別想來左右我。
趙崢嶸:我也經(jīng)常說他怎么怎么樣,但最終他還是這樣。這樣的一種人格的魅力還是應該值得肯定的。
記者:是什么原因讓你選擇這么一種表達方式?
羅奇:我現(xiàn)在住在大學城,這個地方比較偏遠,叫小谷圍,現(xiàn)在成為一個藝術家的村落,這個地方本身它不受別人關注的,而且它的環(huán)境各方面都比較好,像我們現(xiàn)在去一趟廣州市區(qū),一分鐘都不想呆,想趕快馬上回來;再一個,我覺得藝術創(chuàng)作不存在一個先進與落后的問題,當我們來觀看國外的當代藝術作品的時候,不存在他們的理念是先進的,我們必須要跟著它跑或者學習一種新的表現(xiàn)手法,我覺得藝術不僅僅是沒國界的,也是沒有地域性的,沒有時間性的。
趙崢嶸:這一點我提一個不同的依據(jù)。藝術風格沒有先進性是不對的,在當代的語境里面它具有抗爭性,那么它是先進的;如果具有跟風的性質(zhì),別人感覺這個好賣得掉,我也去畫,那么這個東西就腐朽的、落后的。而羅老師的畫是對當下文化產(chǎn)生的一種反思,我認為這還是先進的。如果沒有先進的,我認為文化會倒退,它還是有先鋒的,對當代文化的抗爭。這個東西我提得對不對?
羅奇:你說的那個點是對的。但是我說的意思是在哪里呢?我的意思是,比如我選擇這樣一個圖式,我來畫一些東西,我覺得一個藝術家他的成長就是你要讓你的作品區(qū)別于別人,你讓你作品表達深刻,關鍵在于你的作品跟你的人契合度,正如查常平說的:“不是你在畫畫,是畫在畫你?!蹦氵@個人跟你土生土長的這種環(huán)境是緊密聯(lián)合在一起的。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當中,如果我能夠非常深刻地去感悟或理解我周邊的生活,那么我作品肯定具有先鋒性和批判性。相反,如果我按照西方的模式,比如說我去學習它的一種觀察方法,按照那樣的方式走……
趙崢嶸:就是根據(jù)現(xiàn)在最流行的方式。
羅奇:對,那它實際上就是一種假的批判,假的先鋒。像趙老師說的,藝術這種高下,跟風的、陳腐的,就像按照全國美展的方式,誰賣得高我就去模仿那種模式,這個我們肯定要批判的。
記者:我想請問一下羅老師現(xiàn)階段作品這種圖式語言有何特點?
羅奇:我的作品一方面我選的畫的是小人物,這些人是多余的人,這些人在社會生活中是處于邊緣化的,我在畫畫的時候,希望把他們?nèi)谌胫袊鴤鹘y(tǒng)文化的意境當中,當這樣一群普通的小人物在這樣的意境當中實際上是有一種荒謬性,我想通過這樣一種圖式符號來傳達這一類型的人的態(tài)度和生活狀態(tài),而且背景是平涂。為什么是平涂呢?我希望那種多余的東西通通去掉,讓它最純粹,非常干凈。而且圖式越來越簡化,讓我傳達的東西更加干脆,我不想在畫面中呈現(xiàn)那種很夸張的、很激烈的、很扭曲的,我希望是一種凈,這些在我畫面當中感覺就好像那不是一個人,或者說在這世界上是不存在的,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沒有煙火氣。所以我盡量的淡,盡量的空,讓它能夠有的東西越來越少。另一方面它實際上在暗合一種東西——我希望把中國的傳統(tǒng)的文化精神通過我的畫面表達出來。它不是一種簡單的中西結合,中國油畫民族化,不是說在技法層面上用西方手法來畫中國畫。我希望在畫面里自然而然地透出來的一些東西來,比如就這幾筆(指著畫面)。因為我畢竟不是外國人,而是中國人。
趙崢嶸:他是反思而行。用中國傳統(tǒng)的樣式或是精神內(nèi)涵來重新建構另一種精神。當下的藝術是反對一切,或是解構再解構,用過去的人物來解構,實際上羅奇的作品有一種反當下的意味在里頭,反當下的流行化。他通過對一種內(nèi)在精神的建構來反對當下的無謂的解構。我的理解就是這樣。
羅奇:對。
趙崢嶸:他用非常簡單手法,因為他的技法是完全沒問題了。他為什么這樣畫?他用最簡化的手法,不能再簡化了,因為再簡化已經(jīng)是平面了,基本上走進了一個比較極端的地步了,他放棄了三維塑造,放棄了一些細節(jié),他所表達的不是一種什么技法,是一種純粹化,是一種于精神的抽取與提純。不是說我會畫畫,而是要表達一種精神。
羅奇:在某種意義上,當代藝術有一個大的特點,就是解構,消解,把深度變成平面,把三維變成二維,主動膚淺。只要你有一種既定的模式,只要你有個規(guī)矩在那里,我就得把它破壞掉。這種游戲的規(guī)則玩下去意義不大。
趙崢嶸:可能是有意義的,但是你要用你的解構來重新定義。他的畫不是表現(xiàn)技法而是表現(xiàn)精神層面了。
記者:朝著這個大方向發(fā)展,現(xiàn)階段有沒有萌發(fā)新的意念,或者說以后會怎樣探索下去?
趙崢嶸:他手法上看似一種平庸的方式,但實際上從他要表達的內(nèi)涵是對當下文化的反思和懷疑態(tài)度,這是我的理解吧。是不是這樣?
羅奇:(微笑)
趙崢嶸:在當下所有的藝術作品都處在一個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下,在這樣的一個特定的文化背景下他采取這樣的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這種情況基本上很少有人看得懂,因為大家都感覺這東西有點老土的感覺,但是他還是這么畫,有一種不識時務的感覺,是不是?人家可能感覺很可惜,你這人能力這么強,羅奇在三年之前絕對是一個憤怒青年,就是那種“吶喊”的感覺,他過去畫的人物就是一種爆發(fā),他這種爆發(fā)只不過是一種淺層面的表現(xiàn)。而他現(xiàn)在的這種表現(xiàn)是很成熟的,與世無爭,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我反正是不合作的態(tài)度。我覺得他有這樣的底氣來表現(xiàn)。正常來說,前面三年的畫肯定是有市場,很多人找他要畫都是要三年之前的,而現(xiàn)在的他就抱著不合作的態(tài)度,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反正我沒所謂,這就是他三年之后進入了一種出走的狀態(tài),大文化下的一種出走狀態(tài)。好像我就出走了,有種看不起你的感覺。
記者:有時候會不會產(chǎn)生一種沖動,很想與人傾吐自己的想法,讓別人能夠理解你的作品?畢竟藝術是需要交流的。
趙崢嶸:交流是……?……,就像凡高一樣,凡高在死之前只有他弟弟看得他的畫,其他人都看不懂。那就是為什么真正先鋒的東西是沒有人看得懂的?,F(xiàn)在凡高的畫沒有人看不懂,所有人都說自己看得懂。
羅奇:我的畫還沒有那么那個……(笑)
趙崢嶸:我的意思有些東西不需要去跟別人解釋。他的畫也沒有跟我解釋,我是從他的畫里面讀出來的。
羅奇:因為畫畫是一種內(nèi)心的東西。我們畫畫不是像商品那樣能夠產(chǎn)生一種價值,我買了就有使用價值,沒有的。我是通過一筆一筆地畫,與畫面交流獲得自己對內(nèi)心的表達,讓你自己更加清醒地認識你自己,它本身就是一種自娛自樂,跟自己內(nèi)心的一種對話,這樣的話,如果我非得讓別人去承認我的東西或去理解我的東西,這就顯得有點勉強了。所以說畫畫是意義更重要的是通過我自己內(nèi)心的表達或與自己內(nèi)心的對話在畫面里呈現(xiàn)出來,從而使觀眾閱讀你的畫獲得精神上、心理上、情感上等等各個方面的參考值,了解你的這樣的狀態(tài),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表達方式,從而讓他的精神層面得到滿足,或者一種共鳴,一種啟發(fā),等等,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
記者:別人對你的想法或者作品有什么評價?
羅奇:有好多種,像趙老師,我跟他經(jīng)常一起探討一些問題,他比較了解我,那沒什么好說的;還有一些人會說,老師,你這個比較保守,或者說你這個比較老土,當然也有些說我的這些怎么怎么的好,好像很厲害似的。
趙崢嶸:基本上反面意見的多一點。
羅奇:比如那些一看你的畫就想買就想拿走,這樣就比較少。
記者:你對這些意見的態(tài)度是怎么樣的?
羅奇:我覺得……因為這種東西有一定的數(shù)量,我也沒所謂了,不可能他一說這樣,我馬上改。比如像趙老師說,你這個顏色可以更淡一點,如果我覺得可取的話我會接受,但一般情況下我都不愿意接受別人提的意見的。
記者:未來有沒有新的創(chuàng)作計劃?
羅奇:沒有。我覺得我的畫先這樣畫下去。如果我對未來幾年有個新的創(chuàng)作計劃,那么我這個畫就會變成一個工程了。是工程的話就得有計劃地、有步驟地推進,那就變成一種炒作或是有預謀一樣的。我覺得一個作為繪畫的人,他在感悟自己的東西的時候也可以說是與時俱進,也可以說是一種超越,這種東西應該是互動的,不該是一種計劃的,世界在變化、我也在進步。我未來幾年怎么樣?我不愿意去預測它。
趙崢嶸:他這種狀態(tài)有點中國古代文人的感覺,尤其是羅奇的畫是自娛自樂的,這種在當代是非常少見的。
羅奇:在我讀研究生的時候,我的導師是鐘蔚帆老師,我是非常尊敬他的,他給了我許多東西。他有一句話我一直都記著,他說“一個好的藝術家首先要具備一種強大的人格力量”。就是說,你自己立不起來,你的作品肯定不起來,雖然,像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包括像趙老師的這種狀態(tài),可能并不是風光的,但是,我想如何在當代藝術的這種魚龍混雜,風起云涌的環(huán)境下能夠保持清醒的認識,保持獨立的人格,還有對當下自己敢于去反思它,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不要說你的這張畫突然一下子獲了個全國美展,哪個又賣了多少錢,哪個又最紅最火,我們要敢于保持獨立清醒的認識。作品是好的就是好的,要相信自己的判斷,不要跟風,不要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降低自己的人格,去恰媚,去鉆營。當代藝術的某些炒作現(xiàn)象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商業(yè)炒作更惡心。我們現(xiàn)在有一個好的方面就是我們是一個教師,教師是我們的第一身份。教師的首要職責是教書育人,如果我們能夠利用我們的學習來給學生一點點有益的東西,我們的教學態(tài)度是忠誠的,那么會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從另外一方面講,教書能擁有穩(wěn)定的收入,解決了溫飽問題。不會像職業(yè)藝術家那樣,必須靠作品的銷售來維持自己的生活,有的時候難免會為了生活而改變自己。
記者:最后能不能用一句話概括你的藝術態(tài)度?
羅奇:非暴力不合作——當代藝術的出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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