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殘片(關于淘汰)
對話者:伍方斐 趙崢嶸 羅奇
伍方斐:西方現在搞架上繪畫的人越來越少了。我當時其實想問你們,現在文體是非常開放的,我不知道你們架上繪畫的觀念會堅持多久?堅持是要的,但要更開放地對待。為什么繪畫有可能走向死亡?因為藝術的每一種形式都存在從成熟到衰亡的過程,包括繪畫、詩歌等等。當然什么時候死亡,以怎樣的方式死亡,是自殺還是他殺還是自然死亡,這些各有不同。我的意思無非是每種形式、每種文體都有自身的局限或自我設限,都需要自我反省和自我突破,包括對其他文體的吸納。而且,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觀眾、讀者和聽眾,有自身的物質環境和技術條件,總之有富有時代特色的趣味、形式和需求,以及所謂時代局限。現在,史詩還有誰會去寫?當年那么盛行,但是現在沒有人搞了。我們的人生,真的可能會有不再需要通過習見的傳統形式如詩歌、繪畫來表達的時候,但我們可能會通過電視、電影、多媒體等等其他文體形式來展示。中國油畫不可能純粹在西方的基礎上往下走,他們自己都走不下去了,你還怎么走呢?水墨在明清之后要往下走也有困難。所以這一百年中國繪畫在走中西合璧,成就如何大家也有體會。你們吸收包括繪畫之外的中西傳統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和中國傳統包括水墨的創造性結合。當然還有對當代新事物的適當吸收。總之我的意思是思想理念上一定要開放。我看了你們寫的《我們的態度》這么多的拒絕,以及“我們以最老土的方式創作作品”,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趙崢嶸:拒絕是為了獲得某種“審美距離”的手段,就當下的中國,有太多的所謂的“先鋒藝術”只是在自說自話,為了看似“先鋒”而“先鋒”,退化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形式美”的追求,它們的邏輯相對與現實的發展來說,建設性是非常有限的。一直以來,希望能夠破壞這樣的一種唯一的標準,重新從一種已“淘汰”的方式中尋找可能性。藝術的終結也好,繪畫的死亡也好,在于那些僵化的作品在思維方式上的淘汰,是這些藝術觀念的不變的模式,導致了這些東西必然的自行消亡。欒棟先生在軟現實主義不代表訪談中反復提到的“碎片化”,我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為藝術或美學的危機,它不是無形式或對形式的簡單否定,它只是對僵化死去的藝術的否定。我們是否觸及了生命?又如夏可君所說的“而且是對虛無的觸感”。或許我們確實要好好清空一下自己的慣性思維,來重新讀解繪畫以及繪畫所觸及的消亡的問題,現在我們能不能進行反思,或許這就是用這“不合時宜”的方式所帶給我們的思考。在這個苦難時代,以一種最不可能成為藝術的方式,一種自我否定的方式,拒絕成為“順從的藝術”,拒絕成為它們的同謀。所以,就中國的現實語境來說,這就是我們寧愿別人認為我們“老土”,也不愿讓人家認為我們“先鋒”的緣故。
羅奇: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研究生的時候畢業論文寫了《當代文化語境下的架上繪畫》。我探討就是架上繪畫的生存問題。我從幾個方面來討論架上繪畫的問題。比如說藝術的表現性、藝術的創造性、藝術的現代性等。討論到最后就是架上繪畫沒有意義了。但是目前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下,架上繪畫還有一點意義。藝術還是要面向自己內心,架上繪畫這種工具對你來講是沒有多大的輻射力的。生存本來就是很荒誕的,人就應該直面這種荒誕。你可能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但是你就秉持這種荒誕度過這一生。就比如說加謬說的“絕不拔一毛以利永恒”。我不希望我的創造給永恒性給歷史帶來價值。但是我通過一點東西讓生存變得有意義。那么架上繪畫對于具體的人具體的事件,你是以某種手段來表達的。它可能是最老土,最原始的,最不被人接受、注意的一種語言。但是這些跟你的身體跟你的血液是相通的。你就用這些來說話,是你的一種相對最充分的表達方式,那你有意義。那是很微小的意義,你就在微小的意義里面生存。把繪畫變成你的生活方式之一。如果在星球大戰這種語境里面,如果你畫一幅油畫,不管多高明的油畫,都是不合適的。肯定它要有新的媒介,新的材料,新的方式來呈現。
伍方斐:它是個人經驗的一種藝術傳達。是從個人經驗的角度出發的意義。我覺得你的想法是很對的。應該說架上繪畫的意義就是這個角度去闡述的。為什么中國的架上繪畫沒有走到盡頭,就是沒有把這些東西完全吸收進來。為什么中國的詩歌為什么沒有走到盡頭,但是因為路子是錯的,在西方的角度上做的,它基本上回不到中國的傳統。藝術永恒這個問題在當下來說也是可以的。黑格爾在那個時代就開始提出了關于藝術的死亡的問題,實際上到杜尚藝術的死亡就已經擺在桌面上了。后現代藝術就是這樣,包括行為也好,裝置也好,影像也好,就是以陌生化的凸顯方式,把生活中被抑制的習焉不察的物件和意義呈現出來。
趙崢嶸:這里的終結的不是敘事的對象——藝術作品,而是那種敘事——高級的,宏大的,永恒的敘述。黑格爾藝術哲學所表明的,也不是藝術的消亡,而是在我們自我理解中藝術角色的降低。“從外部來看,藝術已經成為一種不可能的事情,但從內部來看,藝術還得延續下去。”如阿多諾不得不面臨的兩難處境一樣,我們也不得不面臨藝術的危機以及如何在危機中生存下去。
羅奇:藝術的永恒是存在的,但不等于個體的永恒。人類的存在不可能以機械化的方式延續,注定了藝術作為調劑作用的存在,我們也不可能每時每秒都以藝術化的方式生存,食物的調味劑總是零星的,口味的需求也是漸進變化的,“斷裂”也是不可能發生的。死亡的只是外殼。我們現在不啃樹皮了,不改變我們對于美味的需求。
小時候看到馬王堆古墓壁畫,有一種想死的沖動。打動我的不是畫,而是畫面彌漫開的時代的感覺。撬動地球的那根棍子永遠也只是一根棍子,不管你如何闡釋它也還是一根棍子,但它偏偏做了一件大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它。
我覺得人總是有一種毛病,那就是一種強烈的使命感。這種使命感驅使人不斷的去努力,使世界變得復雜而多義,但我們往往所面對的是一個假想敵,我覺得我們得去掉藝術死亡或架上繪畫死亡的想法。
伍老師說的“以陌生化的凸顯方式,把生活中被抑制的習焉不察的物件和意義呈現出來”,或許有一定的特定的歷史背景,今天,“習焉不察的物件”被常態化,意義退縮,物件泛濫成災,圖式、符號、行為的新的方式取代本身所要傳達的事件。這也是我們今天我們選擇架上繪畫這樣一種常態的方式,努力地“陌生化呈現被抑制的習焉不察的物件和意義”的用意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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