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油畫,怎么看都擺不脫西方油畫的影子,要么追隨古典主義,寫實,唯美,色彩意蘊無不華貴謹嚴到無以復加。要么膜拜后現代,怪異,荒誕,怎么看怎么像畢加索、達利的后裔。吸引眼球似乎成了繪畫的終極目的,競相攀比,使用的材質、手段更是匪夷所思,大有推翻舊世界,創造新世界的咄咄氣勢。一時間,讓人懷疑起繪畫的真意來,我們為什么繪畫?究竟什么是繪畫?總覺油畫前景恐怖,就像當代文壇遭遇“80后”,不知道當代主流油畫尚能堅挺多久,是不是一定要向荒誕里去,才能表達所謂的“現代”?
就如言為心聲,繪畫語言無論怎樣變換,都得為畫家的“心”服務。身為中國人,心為中國心,中國心的獨一無二,決定了繪畫精神的獨一無二。世界是五彩繽紛的,眼睛是中國的,心靈是中國的,這就夠了。所以無論畫家走多遠,繪畫的靈魂不能變。所以你看劉海粟,你看林風眠,你看趙無極,用西方油畫書寫中國心,揮發中國味,中國人喜歡,西方人刮目。
誠然,油畫不同于國畫,我們并不指望,也不可能指望油畫帶上純粹的“國畫味”。那樣的話油畫也就不能稱之為油畫了。但我們并不排除油畫向國畫靠攏的必要性。油畫是舶來品,千百年來服務的對象,表達的生活、情感、哲學境界,全然是西方的,它的內容與形式已經契合到天衣無縫的地步。所以我們學油畫,歸根結底學的是一種技藝。就如把西方的葡萄籽帶回國,還要根據當地的氣候土壤條件,琢磨適合它生長的栽培技術。任何外來文化的進入都不會是毫無隔閡的,這個隔閡,存在于畫家自身,也存在于接受者的心里。中國人的油畫,不打上中國文化的烙印,別說國人不喜,外人也不喜。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什么都一樣。
換一個角度,油畫在西方名家輩出,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高度了,而在我國卻處于剛剛起步階段,這本身就是巨大的差距。所以,師古而不泥古,中國人的油畫前途,必然是“油畫味”與“中國味”的合一。當然這里的“中國味”,決不單指“國畫味”,而是中國人文精神、中國文化氣息的總特征。
那些以荒誕、扭曲、變形為特征的當代中國油畫,看了使人心焦。不能否認在當代全球化、現代化的影響下,畫家物質生活精神生活正在遭受空前的沖擊,心靈的桎梏、焦慮、矛盾日漸濃郁,再加上一些急于求成的功利思想,迫于生計的無可奈何,耐得下心來細細求索的人越來越少了。盲目崇外,極端自我,浮躁狂妄,成為一些年輕畫家的通病。
在此情況下出現葉國豐,實在是油畫界一大幸事。
祖籍浙江象山的葉國豐有著一張棱角分明的面龐,瘦削的身材,幽深的眼神,氣質儒雅而堅毅。年逾不惑的他,經歷了20個春秋的潛心修煉,筆力如刀,情致靈動,出神入化。近幾年愈發老道成熟,自成一脈,連續重磅出擊:《山暮》、《生息》、《盤旋》、《寒江》、《繁錦》、《清靈》……他找到了自己燃燒心靈的途徑,并把它發揮到極高的境界,穩中求變,亂花漸欲迷人眼。
葉國豐的畫,用給他的畫集寫序的中國美術學院王伯敏教授的話說,就是“富有東方的神韻”。從寫實到寫意,從具象到抽象,他一步步摒棄,探索,在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里汲取養分,終于有一天豁然開朗,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罕見能量,一下子攫取到油畫與中國味的交匯點,頓挫有致,撒潑隨心,進入一個運用自如的藝術新境界。讀他的畫如讀史,山川無言勝有言,筆墨無心勝有心。雪山的冷峻峭拔,海港的繁瑣動蕩,天地的洪荒落寞……一種沉重無處卸載,一份愁思欲語還休,心性高遠,情緒重濁,大象無聲,落筆生根;讀他的畫更如讀詩,簡約中寓深意,含蓄中透激情,線條,點讀,塊面,如詩詞歌賦中的長短句和古風,氣勢連貫,酣暢淋漓,家國故園,大江東去。
葉國豐把抽象與意象的結合把握得恰到好處。他的抽象一點都不荒誕,符號化的東西一樣為造境、詩意、氣韻服務,而又不刻意為之,筆觸隨心動,瞬間靈感與即興意味的痕跡自然流露,有時甩點如急雨,有時淌彩如潑墨。讀他的畫,如見其人在畫布上揮刷,情緒飽滿專注,滌蕩人心。
繪畫之所以能動人,歸根結底是一種精神的力量。畫家只有找到能直入人心的技巧,才能產生咄咄逼人的藝術感染力。葉國豐把抽象油畫磨礪到直入人心的地步,與他自身濃厚的傳統文化修養有關,與他內心世界的豐富博大有關,更與他熟練掌握了繪畫語言技巧有關。這三者,可謂缺一不可,尤其是后者,沒有百煉鋼,那得繞指柔,非苦練寒暑、心有靈犀不可得。
毋庸置疑,抽象更適合表達情緒,表達精神的力量。任何藝術達到一定境界,都通向哲學,畫家往往從寫實出發卻落根到抽象,就是這個道理。抽象更能“代畫家立言”。畫家為什么要作畫?歸根結底和作家寫文章一樣,“有話要說”,胸中塊壘千溝萬壑,不吐不能活的。所以問畫家為什么要畫畫?活著。轉了一個圈,回到根本,這就是哲學的纏人處。哈姆雷特反復拷問自己為什么活著,也是這個緣故。
葉國豐的油畫,哲學意味就很濃,濃到帶著悲劇的色彩。他似乎偏愛冷色,大部分系列都是深藍、黑、白這些色塊。便有暖色,也絕離不開黑白的鎮壓,暖色不暖,溫存中依舊飽含著壓抑不住的傷感與無奈。
最愛他的《山暮》系列。共兩幅圖,色彩都以深邃的藍唱主角,輔以黑白對比、反差,烘托出一種厚實蒼濁的意蘊,冷峻,蒼涼,悲憫,讓人心里一緊,情不自禁淪陷。技法與內容的結合是如此無懈可擊,紛繁如雨的點,潑墨酣暢的面,氣勢磅礴的皴、揉、頓,甚至直刷橫抹,都那么隨心如意,羚羊掛角,流露著驟然爆發、盡情揮灑的激越情緒。《山暮》的感染力,不僅在于把人帶到一個寧靜致遠的畫境,還在于讓人深切感悟到畫家的心靈律動,體會到畫家對山川的哲學透析,聆聽到一種緣自靈魂深處的東方傳統情結。在似象非象間,意境全出,渾然天成。是的,油畫《山暮》的技法無論多么現代、西方,其精神實質卻毋庸置疑地彰顯了國畫的風韻。向來對油畫有些偏見,以為舶來品無論怎樣地“民族化”,終不如土生土長的國畫更合中國人的胃口,《山暮》系列使我對油畫刮目相看。這才是中國的油畫!只有這樣的油畫,才是我們躋身世界油畫之林的最佳途徑。
《系列一》、《系列二》、《系列三》與《山暮》一脈相承,而又不拘小節,氣勢磅礴,張力無窮;《山巒》系列大量利用幾何圖形、大面積艷麗、棱角分明的色塊,表現山巒的陽剛和朗健,生動質樸,呼之欲出;《海港日記》寫實的成分多些,線條與色塊層疊,喧囂與寧靜相映,憂郁瑣碎;《生息》、《盤旋》、《寒江》系列更具傳統水墨的味道,抽象浪漫,講究詩性、意境,筆力灑脫不羈,處處流露出汪洋恣肆的激情。尤其喜歡《寒江》第一幅,肌理清晰,厚薄有致,倒影清碧如鏡,森森寒氣侵骨,遠看神似,近瞧奇崛,像傳統的大寫意,卻又筆筆是油彩板刷的印痕,生動感人。《生息》第四幅是一池殘荷,蒼老濃郁,滄桑撲面,讓人心里發緊,感慨唏噓,品咂不已。
有人說葉國豐有模仿趙無極的痕跡,看起來是有點。但趙無極的油畫更具西方油畫的大面積純亮色塊,氣質明麗絢爛,視覺沖擊力強,而葉國豐的油畫則更具中國味,氣質沉郁頓挫,寧靜而致遠,含而不露,文化氣息有所不同。而且葉國豐后期的畫,更具哲學意味,思想者的身份明顯。
東方之子,東方神韻,葉國豐的畫無論在這個階段停留多久,都注定將是中國油畫史上不可磨滅的一筆。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