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2009年10月 26日臺灣《中央日報網路報》。)
臺灣《中央日報》編者按:具有蘇東坡、陸游、李清照那種憂國憂民文化情懷的當代大畫家周天黎,視野獨立,藝文精湛,秉風骨魂,享譽中外。其對人類造孽產生的精神苦難和靈魂危機的思慮之重;其對人道主義精神的堅守與張揚;其心系民族興衰的赤誠至情;其縱橫古今東西、充滿哲思的深刻洞見;其對封建專制主義、文化保守主義的批判鞭撻;其對文化精英自身道德困境的冷峻拷問,都在印記這是一位為中華美術史和文化史而準備的獨特藝術家。也因為如此,從她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的厚重且深度綻放的文字,值得世人認真一讀。
二十一世紀帶來的社會變革史無前例。既有互聯網等科技的迅猛發展,經濟的高速增長,更有人類生活方式的巨大改變。中國社會正處在一個新的歷史時期,與公權力有復雜糾纏的利益集團對市場、資本的擴張與爭奪,加上官僚腐敗無法得到根本性的治理,亞智慧滲和著的“潛規則”像毒蘑菇那樣四處生長,人性的衰敗,使社會公正、公義的制衡面臨嚴峻的挑戰。而思想者們的反思不能不意識到豐瞻華麗下全社會人文素養的急速衰退和精神的貧血化日趨嚴重。知識界思想作偽與道德作偽的特征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明顯露骨,各種學術不端、學術腐敗大行其道,失去了基本的價值理性,輕浮無根、玩世不恭與無厘頭的淺薄文化正演變成一種抽取了靈魂的平庸惡俗的游戲,劣根縱橫,丑陋無比,更遑論“與天地精神共往來!”墨子說:“愛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這更讓我們去嚴肅思考高尚文化精神對社會發展文明進步獨一無二的作用。只有拒絕庸俗、呼喚良知,只有自由的思想、人性的道義、人格的高貴,才有可能去綴合這個時代的精神碎片!
藝術家無法迴避對社會史的認識和反思。天刑之、安可解?我不知道,在世俗利益的驅動可以超越一切是非的塵囂里,作為人文精神傳播者的藝術家、文化學者,我們可以影響社會作多大的改變。對一個靈魂缺失的國家來說,強國將永遠只是一個夢。俄羅斯19世紀如果沒有巴枯寧、赫爾岑、別林斯基、屠格涅夫、車爾尼雪夫斯基等一小撮作家藝術家以知識分子的良知奮起言說,砥礪激發了一場自由民主正義開放、倡導以高尚精神為靈魂的文化運動,整個俄羅斯精神早就沉入黑暗的沼澤。我對他們一直抱有一種溫情和敬意。“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基于自身靈魂束縛而必須暴風驟雨般釋放的激情歲月已經過去,循矩圓滑的沉默與空想也不是我的選擇。冰輪碾浪,殘月獨尋,我只想從心里言說,為我們時代一個執著于自我問道的藝術行者的不應該的缺位;為一個中國畫家對自己民族地域普世文化價值的自覺承載;為一種永恒美感內涵里的文化與生命的生生不息的生命感悟;為致力于靈魂和存在闡釋的然向然。
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欲望中,作為自由個體的不同精神走向的藝術家,在現實社會中去進行政治、經濟等方面的自我努力和不同藝術形態的展現都應該得到尊重。但每一個期望自我提升的藝術家不可遺忘:藝術關注的是人類的生活的形態,以慈悲和關懷關注人類的存在。真正的藝術家是悲憫的,對人世間的苦難懷有一份同情。要堅守藝術的道德底線、正義的邊界,并始終真摯地關注著人類的命運。藝術創作的一種最高境界是表現悲劇性之美感;是一個畫家自己的生命,靈魂,良知對真、善、美最真誠的獻祭!
“誰不能仰望長空就無法呼吸,誰不能眺望大海就無法生存。”不安的靈魂啊,面對不可測量的廢墟與隨手觸摸到的人性黑暗,你有幾多的困窘與誘惑?“你給我看一滴淚,我看見了你心中的海洋。”在逼仄的精神空間,你是如此的步履維艱,你究竟期待著什么?我啊,我并不憂郁,“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色勝春潮”,我只是在深深思索:誠如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M.Heidegger,1889年--1976年)在研究尼采的著作中指出:“尼采并不認為生命的本質在于自我保存(生存競爭),而是在超出自身的提高中見出了生命的本質。因此,作為生命的條件,價值就必須被思考為那種東西,它承擔、促進和激發生命的提高。”……是的,嵯峨蕭瑟,波濤浩淼,憑欄靜聽瀟瀟雨,清風在笑,不再寂寥,作為一個在現世生存中的藝術家,作為一個人文主義的崇奉者,我怎么能夠隔離世勞、人憂?怎么能夠正義與邪惡不分,文明與野蠻不辨?并為之深深憂慮:這究竟是人類的必然?還是人性萎縮的使然?盡管我清楚自身存在的脆弱,哪怕我傷痕累累的身心爬行在啼血灑滿、肅風咆哮、潛藏兇險的驛道上,哪怕膚肌下的骨頭都被摧裂成了碎片,我仍將心無旁鶩、一路歌吟。——因為這就是我前世的天命與今生的躬行!或許,冥冥中我已被命運點中,不然,那沉甸甸的使命感為什么一次次地在反思張力中向我索命而來,我常常感到天空的星星和地上的雨聲全都睡去之時,我的靈魂會裊裊遙去,在思想地震際搖曳曳的地縫,在巨大的歷史傷痛口,在精神最深層處與死神觸碰,一個怖栗的聲音傳來:“死是人生之終結!”認同“存在者的存有”的我,無意掩蔽我這個體人生將負擔死于其自身,血化煙,肉成灰,遍體焚盡,形銷骸散。我想做的是引我存在之精神去與神靈遙契。我大聲告訴她:“九泉路上舞婆娑!對信守仁以義為度,義以仁為鵠的人來說,死亡并不能否定生存的意義!”皦皦,雙方的手都抓住了死亡的戒規卻心照不宣。我知道她懷疑我是否擁有足夠的敏銳和勇氣去踐履精神生長的歷程。我的潛意識認為:要警惕思想的囚籠。每個人都有權力信奉并推行中華傳統文化中、西方現代文化中有利于人的自由發展和社會民主的思想哲學;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自己的方式去推動中國社會的文明進步,卻沒有權力去否定別人既有的努力和貢獻。
我深深記得偉大的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 1724年—1804年)在《實踐理性批判》結尾說了一段膾炙人口的名言:“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這段話,后來被作為墓銘志刻在他的墓碑上。這段話使我懂得,要讓純潔的良心抬起頭來,我掙扎著,試圖展開一種價值觀覆沒前的最后頑抗——退守于個人的思想與藝術的倫理精神如何去保持其尊嚴。
198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布羅茨基在受獎演說中說過一句名言:“美學是倫理學之母”。故作藝術家難,作一個人格高尚完整的藝術家則更難。然則人需要精神,社會需要道義,歷史需要記憶,藝術家的心怎么可以拒絕真實、嫉恨擔當、難容悲憫?面對眾多的世俗主張和社會逆流挑戰時,自己心中的核心價值與理念怎可砉然斷裂、變東變西?怎可失去最后精神的信靠?昨夜星辰昨夜風,無論對昨天的遺忘,還是對明天的背叛,當你的生命被物欲纏繞羯摩時,你便喪失良知。先哲說:“守死善道。”惟此,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警我以氣,策我以節。我沒有乾坤一擲的氣魄與能量,只能悲于斯、憂于斯、思于斯,只愿化作一粒杜鵑花的種子,到枯木間去長滿芳馨。
張愛玲曾有一句被眾人認為是很虛無的話:“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我卻在其中體悟到存在哲學的意義。這個世界,好人不知壞人有多壞,壞人不知好人有多好。樓臺瑤闕,幕天席地,看盡繁花霜剎荷。在一種原始而深沁入骨的清涼里,我才能體悟到生命質素的厚重。流星來的時候,我不許愿,是因為我不忍讓它來承擔人間虛幻愿望的重負。我自覺地接受以真誠的反思性的精神來拷問自己的靈魂,檢察著自己精神守望中的疏怠。我自愿地穿行風燒土染的濃烈,在完美與殘缺的蹣跚中,繼續思索前行。
只要是人類,都會受到邪惡的誘惑,并衍生出許多用來掩飾自己造孽的種種伎倆。所以摩西才會心急火燎地下山,痛斥剛剛逃離埃及的以色列人竟然去跪拜金牛,憤怒中還擲碎了誡版。記得佛教《愣嚴經》中有一段關于佛陀和魔王的對話:“世尊(釋迦牟尼)曾力辯外道使其一一折服,外教一婆羅門對世尊言道‘此時我無奈何于你,但千年之后我的徒子魔孫將會穿上你們的衣服拿上你們的經典、衣缽,混入你們的隊伍來將佛教徹底摧毀。’世尊聽罷,默不作聲,黯然垂淚。”世尊雖有“四十八愿”度眾生,也度不盡恒河沙數般的劫。邪師盛行,德薄障重,義利失衡,寺廟佛堂、袈裟缽盂都沾污上銅臭淫欲,熏染著金錢勢利的“末法時代”,(佛教專用名詞,釋迦世尊住世的時代,稱為正法;世尊涅槃之后,稱為像法,再過2500年后,進入混亂五濁的“末法時代”。) 通向眾冥的十字路口,許多人徘徊迷茫,躊躇彷徨。而基督教中的上帝也早已看到他所造的人有了邪惡,在《圣經》(太7:15~20)中警告說:“你們要防備假先知。他們到你們這里來,外面披著羊皮,里面卻是殘暴的狼。”他還語重心長地對門徒們囑咐道:“如果最優秀的分子喪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么去感召呢?如果出類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還到哪里去尋找道德善良呢?”詭譎的年代沒有什么是詭譎,雖然封建專制施予的魔咒曾企圖粉碎一切真善美的人格信念,使千年農耕文化的土壤里滋生出根深蒂固的奴性,到處彌漫著心質裂痕下的破碎的乞丐琴聲,但我們沒有理由從此躲避一切崇高。社會生存中的我,總要面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現實政治、和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世俗平庸,我只能這樣想:小謊積聚,遂成大謊,上行下效,假亦作真。盡管我們擁有詩經楚辭漢賦樂府唐詩宋詞元曲清詩,還有周易論語道家儒家墨家等等,但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賴以依存的倫理道德如果只能建構在虛假和謊言的基礎之上,視國士氣節、魏晉風骨、李杜詩魂為異己,知識分子正面道德精神受到擠壓打擊,各層面厚黑學盛行不衰,必將導致大面積的人性本質上的墮落,如果保持其人格高貴性的最核心的精神要素失去了,癡肥長膘的肉身只是一堆粗陋廢物。這樣,我們的未來希望又在何方?“道德的存在意義在于讓人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既然我已看到我們民族文化肌體上長著的污爛癰疽,既然我已看到社會道德底線的可怕裂縫,我只有不斷地閱讀、思考、觀察,犯風雪、銜鋒鏑,直面一道道陰冷的黝光,努力去認清時代的變遷與走向。我多么希望自己能登上人性之巔去透視出舉世混沌的清醒,去尋找重建民族精神家園的道德高標。我改況周頤(1859~1926)《蕙風詞話》中句自我詠嘆:“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畫心也。”
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終究會以原來的面貌顯露出原型。加爾文主義的嚴酷原則是西方宗教改革中產生的怪胎,先燒書,后燒人的野蠻殺戮使其墜入魔道。問史于中國,政治又何其詭異?多少社會精英以叛逆、青春和浪漫透支了未來的激情,誰又能預知激蕩歷史演變的狂飆以驚人的能量席卷一切。“……對20世紀中國美術影響力最大的人,不是一般常討論的蔡元培、徐悲鴻、林風眠、劉海粟、李可染、潘天壽等等這些學者及藝術家,而是大革命家毛澤東。他是中國空前大革命的最高象征,而這場革命決定性地支配了美術運動的走向及其社會功能。”當我從臺灣本土最具代表性又深懷大中華情懷、且有世界性藝術視野的大畫家林星岳50萬字著作《中國油畫百年史》中讀到這段文字時,有一種醍醐灌頂、驚心動魄、兩耳轟隆的感覺。張彥遠(618年—907年)在《歷代名畫記·唐朝上》中記載,閻立本曾痛感“以畫見知躬廝役之務”的羞辱而嚴令其子不得學畫。滄海一笑話當年,我再一次深深感受到政治對藝術的影響,以及藝術家無法遵循藝術規律和心靈情感進行藝術創作時,如何在限制中苦苦掙扎。
因舊有政治斗爭需要圈禁藝術生態的鐵鏈已經松脫。眼前展現著人性褪色后,曾經被教條格式過的腦子與道德良心的衰竭以及權勢和金錢暴發戶帶給社會的張揚、虛妄與瘋狂,窒息和腐化使人喪失了必要的視野和胸懷。在這個思想蜩螗、藝術精神顯得渙散而迷茫的年代,孤獨是堅持獨立思考與自由表達的哲思者——人文藝術家們的必然命運。粗礪的現實中,眺望渺渺云千迭,精神指向對抗著物化標準;對抗著審美的平庸和生活的猥瑣,無數清晰的朦朧的渴望,刻骨銘心又郁悶迍邅,承受靈魂和肉體雙重拷問的人,一點一點地悟覺,一點一點地滲進理想的光芒,生命追溯文化,文化也在塑造生命。
個體意識、沉思精神、靈魂的憂慮是大師級畫家們的天然秉性,一個把藝術視為生命至愛的情種才能感知藝術的永恒。凡高平靜地說:“看星能令我造夢。”“我們可以搭乘死亡抵達星星。”人生朝露,藝術千秋。前世今生、今生前世,萬仞冰山覓雪蓮,天涯漫途亦如鄰。我縱有一肩擔盡古今愁的悲壯,奈何!褒來何榮,毀來何辱,毫行疏狂君莫笑,物外畸蹤幾人知?時光輕捷,如馬踏飛燕。“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謙卑的畫筆,砥礪姱修,翰墨情韻鑄畫魂,以無我之象形,欲對藝術形式作顛覆性的拓進,瀟瀟灑灑,抒寫千千闕歌,飄于遠方路上,聊記人生雪泥鴻爪。
我多次見證過人掙扎不出命運的荒涼,人變成瘋狂的荒涼。天災人禍,民殤國難,青衿學子滿街血,苦澀的堿沼中苦痛的心根在糾結苦吟。老子曰:“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鄉,其德乃長;修之于邦,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一息尚存的正義感,使我常常夢見到先哲屈原遭讒放逐,顛沛流離,行吟澤畔,莫大的文化孤獨中,自沉汨羅。他有對楚懷王愚忠的一面,其人格中某些消極的東西不足取,但瑕不掩瑜,373句2490字的《離騷》,讀來摧人斷腸。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句中,滿蓄著對人民大眾的悲憫同情,可稱逸響偉辭。三更驚醒,我沉思:徹底實用主義意味著徹底的思想和精神的污染,所以我無法歡歌醉舞。我知道藝術家可以天馬自行空,政治家必須腳踏實地。然而,子夜夢沉,深處憂戚中,我愿更多的相信,在21世紀的今天,我眼前已不再是西西弗斯所面臨的絕望山坡。只要我們懂得用良知去共同守護,理想主義的余暉絕不會有窮盡,并將不斷充盈。它似克制毀滅生命、損害生命、阻礙生命發展之惡菌的特效靈針;更似來自圣潔心靈的源泉,滋潤生命,灌溉大地,搏動著華夏之脈。
進步的思想文化是社會良性發展的陽光雨露。《左傳》說:“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意思是認祖歸宗,前提是弄清血統。真正的儒學全義,既不是千年古董也不是當代的救世良方,它是中國古代諸子百家思想中的重要的一種,值得我們分析研究和選擇運用。孔子、孟子、曾子、子思、荀子等等以理性主義和仁義精神為核心的文化哲學思想中的一個學系,其淑世熱忱的思想智慧不是屬于哪一朝代,哪一個皇帝,哪一個階級,哪一個政黨,哪一個國家的,而是天下人類所共有的精神文明財富。真正孔孟之道,其實就是天道文化,視天下蒼生萬物由天道而來。其思想本源和周文王被困在羑里悟出來的天道法則《易經》相通。(嚴格講,《易經》本有三易:人易《周易》,天易《連山》,地易《歸藏》,但自宋以來千多年,《連山》和《歸藏》都隱在道家秘傳,世間只有《周易》,所以久而久之,世人便視《周易》為《易經》了。)
天道是至善至誠至仁至真的,大家知道《易經》算卦,經三易為一爻,而要有六爻才成一卦。天道焉、人道焉、地道焉,傔三才而兩之,為六爻。故儒論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之要義。必須認清的是:當儒家文化經過一個權力選擇的過程,從漢武帝采納董仲舒、公孫弘等人的建議,以“我注六經”的手法,對儒學進行符合封建統治需要的“量身打造”,確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為唯一封建正統思想以來,“為執政者所用”的中國儒家文化傳統的致命缺陷是自由精神、人格平等精神和人道主義精神的嚴重欠缺,這樣被鴉雀啃啄,蛆蟲嚼噬過的“儒學”,實際上已成了“偽學”、“偽文化”及 “偽道德”、“偽倫理”,是中國社會劣質文化的制度性根源!以致人性殘缺不全的瑣儒、俗儒、蠢儒、小人儒乃至雞犬之儒、被專制抹掉人格的奴才侏儒四處涌來!合當年梁啟超譏罵之奴性:“依賴之外無思想,諂媚之外無笑語,奔走之外無事業,伺候之外無精神。”根本不是21世紀人類正當的文化倫理,卻是“人人在真理面前的平等”為信念的人類高級文明階段的退化返祖!如果今天中國的國民文化仍以此為意識形態的支撐,作為一種國家話語,在這樣的“儒家復興”中去尋找道德秩序,以這樣的“儒家復興”為紐帶去建構“文化中國”的共同體,那么,它將成為歷史反動的發動機,而不是文明發展的推進器。事實已經證明,文化民族主義的道路就是義和團的道路,人們有足夠的理由,把奠基于文化復興以來,有數百年之文化發展背景的西方現代文明,視為全人類共同的理性成果。不管保守派傳統派和改革派激進派怎樣焦慮自己的文化身份,都得承認這個事實:佛教是東漢初年才從印度傳入華夏,馬克思主義的發源地是在歐洲,奧林匹克的體育精神起源于古希臘,甚至連平民百姓高官位尊者身上穿的西裝領帶都不是中華本土的。我深深地感悟到,人類先進優秀的文化和哲學沒有疆界,文明,就是必然規律的呈現。民主和自由是人類共同的理想。不然,孫中山也不會有這樣的認知:“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鄧小平總結蘇聯大清洗教訓和中國文革浩劫后,得出的結論是:斯大林和毛澤東所犯的嚴重錯誤,在西方民主國家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橫行,制度壞可以使好人變壞。所以,對正在向藝術大家、藝術大師階層邁進的藝術家們來說,對真正有遠見的藝術批評家、美術史論家們來說,要勇敢面對來自各方面的政治、文化和觀念上的壓力,在哲學意義上視傳統主義和西方主義不是必然的對立關系,而是相互對話與彼此融合的關系。我認為:只有人性和人道,才是人類一元化的文化核心價值體系,才是衡量任何社會政治文化以及人類行為的試金石,才是人類社會應該普遍推崇和信守的最基本的文化理念。有個爭論的本質我必須說穿:“中國價值/西方價值”的狹隘框架和二元對立是“偽愛國者”、“愛國賊”和封建衛道士們散布的毒霧蠱惑!——等于清皇朝王公們說陽歷只適用外國、中國人只能用陰歷一樣匪夷!等于在1913年6月發布《尊孔令》、次年9月又頒發《祭孔令》、導演民國首次官祭孔子的袁世凱,在1915年大力鼓吹中國不適合共和、只能恢復帝制一樣荒謬!等于深圳當年設置特區被指斥為“恢復殖民地”一樣錯絕。我們民族在新舊觀念的碰撞和爭論中,要敢于走出“民族神話”——急需大魄力、大智慧、大思想、大跨越的超越華夏母體文化的宏大思想及其崇高精神來推動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乃至中華民族的偉大崛起。
我重申:沒有懷疑的精神,不是一個名符其實的知識分子,只能算是一個“知道分子”。當前的社會存在著太多的邏輯漏洞,哲學的懷疑、詰問、反思、批判和否定之否定,是導向真理的唯一途徑。而哲學不從屬于某個權力和主義,哲學就是為無意義的人生尋找意義,哲學對世界和人類存在的不確定性的探索永無止境。從哲學意義上來說,任何一種思想都沒有頂峰,鼓吹和強迫實行一種“唯一正確的思想”實際上就是思想專制。人類自我思想認識的提高決定著人類的未來命運,沒有思想自由的民族只能在漫漫長夜里摸著石頭過河。寫到這里,我對西方國家少數致力于研究外星傳導的科學家們肅然起敬,他們忍受著一生的孤寂,面對著總是失望的折磨,在茫茫宇宙中,探尋不可知的外星生命。“思想有多遠,你就能走多遠。”真理滴水穿石,穿透花崗巖。
這個極度時效的物質社會里,“我笑世人太現實,世人笑我太離奇。”唐代大畫家張璪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主張客觀物象與主觀情感的高度統一。哲思慧語:色、受、想、行、識,五蘊相貫;動、癢、涼、暖、輕、重、澀、滑,八觸生發。作畫時有氣傲煙霞、勢凌風云之神韻,深深傾慕。天不老,情難絕,看什錦世界,痛笑蒼生紅塵事,故我筆下的花鳥畫盡可能擺脫“纖弱凡俗”的牽纏,還時不時以對時代的感受為經,以對人生的體悟為緯,進技於道,融己魂畫魂國魂的郁勃昂藏于筆墨物象,昊彼蒼天,寥寥長風,襟懷遙寄。
《道德經》第四十九章言:“圣人恒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矣。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矣。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渾焉,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了望眼前山河歲月,洞穿到五千年燦爛的文明史的另一面,那片被封建黑暗輪番凌辱、統治、鎮壓、奴役,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又常常被謊言、矯飾所掩蓋的大地,往事哪堪追?夏桀之昏,野墳遍地,商紂之政,肉醬史創。反封建的大旗在我心中獵獵作響!魯迅先生在《病后雜談之余》一文中寫道:“自有歷史以來,中國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奴隸、敲掠、刑辱、壓迫下來的,非人類所能忍受的痛楚,也都身受過。”黑格爾早在1822年就深刻指出:“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復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穿透時空的沉思,以文明的尺度俯瞰世代歲月風塵,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元、明、清及洪楊的太平天國等等,幾千年蒼茫,天干地支常輪迴,一個個王朝土崩瓦解,一個個新皇登上龍座。擁有一群武將、文臣、謀士的各個武裝集團在候補君主的率領下逐鹿中原打江山,多少大奸大雄的梟驍好漢自喻“上膺天命,下饜民心”,手握社會革命的正義“以暴黜暴”,波瀾壯闊地一遍遍將大地血染。“中原代有英雄出,各苦生民數十年。”燈下讀史:李斯相秦,獻禁百家絕辯爭、焚書坑儒之策,主張棄仁義、行苛政,以權力暴力把社會壓扁,使民戰栗。秦始皇病亡后第十八子嬴胡亥繼位,即下令把20多名兄弟姐妹連同秦始皇后宮全部捕殺。秦父子如此冷血兇殘的恐怖手段,雖然得到了一個時期的“剛性穩定”,結果是菹醢盡處鸞皇飛,“二世而亡” 。整個社會又陷入了劉邦項羽爭做皇帝的兵連禍結。現代,當刺殺民主主義革命著名活動家陶成章的兇手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壓制輿論,濫興文禍,在1938年炮制出來“一個黨、一個領袖、一個主義”的“三一主義”時,明眼人很快看穿又來了一個奉天承運、專制獨裁的黨國體制下的蔣家王朝。任何違反人性、人道與憲政主義的政治學說及政體,其運程不會久遠。令人嘆息的是,接下去,為了推翻這個腐敗得千瘡百孔的政權,神州又是多年的兵荒馬亂,志士頭顱處處拋,峻烈的中國人對烈峻的中國人殺紅了眼,隱忍不言的痛,深不見底里,是幾千萬個亡魂枯骨……。“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人民百姓——炎黃子孫們在滄桑苦痛中盼個民本民權民主的政體是如此的艱難?!突然,一個念頭的黑影撲來: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同類進行殘殺的高智商動物。人類的我們難道不急需要救贖嗎?!
陸游詩云:“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我主張藝術家要走出書齋畫室,走出象牙塔,走向廣大的天地自由地去感受世紀的風雨雷鳴,用畫筆去刻寫思想、生命與藝術的奇跡。就此,我欣喜地看見中國在進步,特別是開放改革的30年,我確實感覺到這種進步的存在。但冷靜理性深刻地思考中,我也看到中國的進步走得如此艱辛,付出的代價如此之大,存在的問題如此之多,積弊之深使重蹈歷史覆轍的沉重陰影并未退消。微風起于萍末之時,從過去的歷史經驗看,言路的堵塞,必將助長權力的瘋狂。特別是在知識分子對社會批判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之時,當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氣概的改革型思考者被視為稀有動物之時,民眾和輿論對權力的制衡與監督越來越蒼白無力之時,老百姓認為抗議是徒勞的不再出聲之時,正是地火沸騰奔涌之際,也是最容易發生民族危機和災難之際。我知道講真話難,一個脆弱言輕的女畫家對社會發出刺耳的聲音難上難。然而,為思而在,作為一個良知猶在的中國畫家,作為一個人道主義藝術家,作為一個人文學者,我怎能“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 或許,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盡管,我身邊常刀影浮動,劍光隱然,暗箭傷人。可是,波渺真美自高潔,磊落生平應無愧,在乎誰悅?若水心懷,皎如明月,敬天地,憫蒼生,存憂國之心,盡興國之責。我不得不骨鯁直言:在中國大陸,有的特殊利益集團勢力,以及僵化保守的“左”的偏見喧囂,以向后看的思維立場,以狹隘民族主義為護甲,打著保衛“國家經濟安全”、“保衛國家文化安全”、“保衛國家政治安全”的合法意識形態的紅旗,把人民群眾發自內心的甚至是出自本能的民主、反腐敗、憲政法治要求和主張繼續解放思想、政治改革、打開國門走向世界的富民強國之舉統統戴上“顏色革命”的大帽子。他們漠視現代文明賴以產生、發展的基本準則,希望建立某種壟斷性的權威,更多地加強對人民群眾的管制,而不是更多地增加人民群眾的權利,視政治民主、社會民主、管理民主、公民權利、藝術多元、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這些普通的常識為燒眉灼眼的野火。一些文人、學者及藝術家也是超級厚黑,唯上、唯利、唯虛、唯榮、唯錢、唯色,謊話汗牛充棟,馬屁拍得刮刮響,不但以無視人民群眾感情和利益的思維方式,為歷代封建皇權專制說盡了好話,甚至為十年“文革”唱起了或掩飾或肉麻的贊歌,其行徑可列無恥大傳。上述的種種,在根本上影響和動搖執政黨依靠人民群眾、相信人民群眾、反映人民群眾的意愿、造福人民群眾、一切為了人民群眾、走人民群眾路線、與人民群眾血脈相連的最基本的執政基礎,障礙著進一步的改革開放的深化,抑阻著社會發展進步的活力,死命地拖住歷史車輪的前進,以圖逆轉人類文明的進步方向。我多么希望把自己輕輕的夢想告訴春天:立國不能用詐道,法治的真正精神體現在社會的公平正義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位高權重者能真正的以無私良善之身作則,以對歷史必須的深刻反省和道德內疚,以大政治家的政治遠見和歷史擔當,真正的與民同心,真正的有最基礎的“歙歙”,真正做到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橫亙心胸,鑒史、治官、解怨、富民,匡正時弊。去建構自由民主憲政法治的和諧社會。求押韻之天賴、地慈之心弦,如此,可以最小成本的改良手段推動中國社會的進步。中華民族才能踏破難關萬重,才能避免泰山其頹,梁木其壞,哲人其萎。才可跳出天將傾、何以補天?——大動蕩、大劫難的周律遁環,走上符合歷史良性發展規律的康莊大道,長治久安的愿景可期。
天地之間,或微觀,或宏觀,皆有形跡。除非人類淪落到學絕道喪的莽荒時代,否則,各人因果各人負。“千秋功罪,誰與評說?”歷史不是鏡花水月,歷史的審判令人敬畏,歷史不留白。
祈之,盼之,我為我們民族祈盼的是一個光明朗照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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