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時間:2008年3月10日上午
采訪地點: 廣東佛山順德綠茵花園畫室
林旗峰(以下簡稱“林”):胡老師你是什么時候接觸的中國畫?為什么會選擇中國畫作為你的藝術追求?其中有什么苦與樂?
胡林(以下簡稱“胡”):我在芷江讀小學的時候就愛上了畫畫,記得在文化館看了一次兒童美術作品展,回家就畫了兩幅。讀初一時畫了十幾幅畫,記得是畫了一些連環畫封面,有水滸人物,西游記人物等。班主任張忠老師把這些畫貼到了教室墻上,我爸爸媽媽看到我這樣喜愛畫畫就為我找了一位在當地很有名的老師馬興龍,他送了一張白描的創作稿給我,畫的是軍醫給一個聾啞姑娘看病的場面,我對著這幅畫,臨摹了一張并上了色,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用熟宣紙畫的中國工筆人物畫。跟他學了幾年工筆國畫,再后來就是跟一位美術老師李良濤學素描、色彩寫生時,有一次在他畫室的柜中發現了他畫的一幅《牛郎織女》人物,他告訴我這是用生宣紙畫的——叫寫意國畫,并送了二張生宣紙給我,我好久都舍不得用。這就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張寫意人物畫了。
1980年參加高考,考上了黔陽師專。現在的著名花鳥畫家易圖境成了我的班主任老師,楊曉村老師擔任了我們的國畫人物專業課教學,因為這兩位老師的原因,我選擇了中國畫。讀到第三年,為了畢業創作收集素材,我們去了貴州從江縣的岜沙及高增的苗寨和侗寨寫生,我的第一幅寫意人物主題創作畫,就是畫的侗族題材,另一幅畫的是賣桔子的老農,這兩幅中國寫意人物畫在畢業展上都得到了全系師生的肯定。
至于苦與樂兩者皆有,我想是樂多于苦,因為我愛好中國畫,是自己的興趣所至,自然是樂在期中,苦嗎?要下鄉收集素材,也得在肉體上吃點苦。精神上的苦嗎,是畫了一段后,沒什么提高就得苦苦的尋找突破口。
林:聽說你很早就在中國國家畫院(以前的中國畫研究院)學習,并接觸過盧沉、周思聰,后來成了龍端、王迎春的入室弟子。
胡: 我19 83年8月畢業分配到芷江三中任美術系教員,在任教的第一年就有幸的結識了從貴州到芷江定居的花鳥畫家熙平,他是北京人,開過火車,他收藏有盧沉、周思聰的畫。一問才知道他的妹夫與盧沉、周思聰是同學,他是學版畫的。第二年,熙平介紹我到北京找他妹妹及妹夫要他們幫忙找盧沉,考中央美院國畫系的進修生。
當年我21歲多,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副獨行俠闖江湖的猛勁,一個人帶了一張他與他妹妹全家合影的照片及他們北京的地址,一本全國地圖冊,一百多元錢就出發了(當時火車票來回是60多元,吃飯一天也只要幾元錢),我現今還記得他們家是住在宣武區,勁松路。
他第二天就帶我去見了盧沉和周思聰,我在他們家臨摹了三天周思聰老師的速寫,他們都非常謙和熱情。盧沉說今年的進修生已招過了,叫我明年再來,到了1986年上半年他給我回了一封信,叫我7月份到中央美院去考試。因前去考試的人多,有關系畫得好的人也不少,當時劉勃舒在中央美院任副院長,又在中國畫研究院任常務副院長,當時研究院也計劃招點學生,這樣就把我們分到了中國畫研究院,(現稱中國國家畫院)著名山水畫家李可染是那時的院長。我與張修竹、劉道榮、宋一春、熊文潤是學人物的,楊正偉、黃國華及美籍華人楊宣等8人是學山水的,我們組成一個班。當時,王迎春是業務處處長,龍瑞是副處長,主要課程由他們任教,有時還請住在研究院的著名畫家葉淺予、何海霞老師上課,外面還請了陳平、曾先國等。畢業創作《秦王》、《河北老農》等作品在中國畫研究院展覽廳展出時獲得好評。
林:談談你調入懷化師專后的經歷及這一階段中國畫創作
胡:1987年在北京學習完,又回到芷江三中任教一年,與1988年下半年在楊曉村老師及朋友王金石、楊國平的幫助下,調到懷化師專教書,在任教的前五年中上過素描、速寫、工筆人物畫、線描等課程。1989年創作的寫意人物作品《苗家節》參加了湖南省畫展,1992年工筆畫作品《樂手》入選《92湖南中國工筆畫藝術大展》。
1993年到廣州美術學院研究生課程班學室內設計,94年回校就走了一段任教設計專業課的路,并與社會開始了廣泛的接觸,并在這時愛上了古董——古瓷器、老木雕、古錢幣的收藏。1993—2004年十一年間的藝術探索與追求,豐富了我的人生閱歷,加深了對傳統文化、民間美術的認識和了解。但同時在上設計課之余,畫了一些寫意人物小品如《花溪》、《古典人物系列》等。畫得最多的是工筆人物畫作品,特別是對沒骨工筆人物進行了長期的探索,并取得了一點成績,如獲國際華人美術大展金獎的作品《紅妝》,參加第二屆全國少數民族畫展的作品《金穗飄香時節》及另一幅大型沒骨工筆創作《杏花時節》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這一階段的93—96年間在湖南師大美術系完成了本科學歷,96年7月評上講師職稱,99年加入省美術家協會。2004年獲得ICAD高級國際商業美術環境藝術設計師資格,2004年由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中國藝術家選集—國畫家胡林”個人專集,這也算是我人生中的一些收獲吧!
林:2006年你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到中國藝術研究院杜滋齡工作室學習,你的藝術道路又發生了一次重大轉折,中國畫人物水平獲得了很大的提高,請你談談這一時期的創作體會。
胡:2006年我再度到北京學習寫意人物畫是因為經過近一年的考慮,我認為不可能同時在室內設計和國畫兩個領域都取得好的業績,只有放棄一頭, 才有時間和精力在某一個領域干出驕人的成績。這樣我就選擇了中國畫,在導師的選擇上,我選擇了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杜滋齡工作室”,杜老師是一個風趣而有大師風范的長者,在他門下學習一年,收獲特別大,不論是人物畫的造型能力,還是小品,大幅水墨人物畫創作,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對筆墨及中國傳統文化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特別是2007年為畢業展創作的作品《八月苗嶺》,畫的是一組扛著火銃的7個岜沙漢子在下山的鏡頭,中間有一個8-9歲的小孩,也有60多歲的長者。杜教師對該畫評價很高,他認為該畫在構圖及人物造型上都有自己獨到之處,人物略帶夸張,畫出了苗族農民樸實的勁,筆墨處理整體且局部又有變化,看后為我在畫上寫了題詞。《微風》畫的是一群岜沙少女在溪邊芭蕉林旁沐浴、梳妝的情景,該畫很有詩意充滿了理想浪漫主義色彩,筆墨松動,墨氣鮮活,兩幅畫在技法、風格上是比較接近的組畫。作品一剛一柔,一陽一陰,形成了對比,能更好的表現岜沙這一地區苗族。它們是我從藝二十多年來最好的兩幅代表作。另別還有一幅大畫《寫生蒙山》是上學期到山東蒙山寫生后,回來畫的,他是我畫風轉變,過渡期的一張主要作品。
杜老師在畢業時跟我說:“你是一個悟性很高而且很有才氣的青年畫家,在水墨人物畫這一領域非常有前途,如果能在積墨上下點功夫,畫面厚重一些,你的畫能出現再次飛躍”。他建議我到中國西部看看,寫寫生,感受那股厚實,蒼茫的力度。
杜老師的助理,張興國教師對我影響也特別大。再就是藝術研究院負責國畫工作室這方面管理工作的夏冰老師,他在辦學上特別強調,以中國畫創作研究為主,以研究藝術思想為輔。一方面學繪畫技法,另一方面要學習中西理論,要求同學們站在時代的高層面來指導自己的藝術創作。為此請了藝術圈中繪畫與理論界的頂尖人物,何家英、粱占巖、孫克、粱江以及當代前衛藝術家,古琴專家等來院講學,平均每周有一次專家講學。他的良苦用心,使我們受益匪淺。
林:在你一生中,接觸了很多名師,那些畫家對你的中國畫藝術探索影響比較大?
胡:早期的如易圖鏡、楊曉村老師,他們是我求學生涯中的恩師,直至現今他們還影響著我,接下來就是盧沉、周思聰對我早期繪畫技法的影響比較大。后又受王迎春、龍瑞的筆墨技法和藝術思想感染,在我早期的一系列作品中都可以看見他們的影子。
在杜滋齡工作室學習時,我已過了不惑之年,加上藝術風格也比較成熟,基本上是用自己感悟的筆墨在作畫,但杜老師的藝術精神、人格魅力,對我的影響比較大,為我指出的創作道路,可以說是終生受用的。
林:國畫寫意人物畫關鍵是要解決造型問題,你是怎樣比較快的掌握好造型這一基本功的?
胡:造型不可能比較快的解決,我是下了二十多年的功夫,考學之前就畫了二、三年人物頭像素描、半身及全身速寫。在懷化師專學習三年,也大多是畫的人物素描,速寫及人物國畫,畢業后,帶高考生時,也同他們一起畫了三年素描、速寫。1986年到中國畫研究院學習時,我的素描、速寫人體已畫得非常好了。在水墨肖像畫及人體寫生這方面曾得到了王迎春的表揚,評成績時得到的是最高分。當時我就用宣紙畫速寫,不用橡皮擦,這批東西你沒見過。不過去年圣誕節在懷化學院藝術樓展廳,我搞的個人畫展上掛了8幅炭筆速寫,5幅鋼筆速寫,其中有的是課堂寫生人體,也有的是到鄉下畫的全身速寫,可能你沒有注意到那8幅炭筆速寫全是畫在宣紙上的,是在北京杜老師工作室畫的。我就是這樣來鍛煉自己的造型能力的,把炭筆當毛筆用,只用“加法”不用“減法”,同時我也用鋼筆,圓珠筆畫速寫,我大概算了一下,二十年來,我用鋼筆、圓珠筆畫的速寫不下二十本,炭筆速寫上千幅。
林:你的國畫風格面貌是如何體現的?
胡:我認為風格面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但畫的題材不同,表現技法自然也會有所變化,如我畫的古典家具仕女題材,加強了物體面的對比,在局部處理上有素描的陰影對比關系,為的是好用墨,也為了增強畫的厚實感及強烈度。用筆是長鋒細線,勾擦。而近期所畫羅漢這類題材,用的是短筆勾勒,再反復積墨,用得是山水畫技法。
而在畫古典文人題材的技法上采用先上色,后勾擦的花鳥畫技法,這樣能畫的隨意而靈動。
但不論那種題材,那種技法,畫面給人的感覺還是文氣很足,比較雅致,也就是你說的路子比較正的那種。表現中國文化的正大氣象,中庸平和的心理狀態。
我想今后畫畫時在某一題材上再多畫一些,保持時間再長一點,可能風格面貌會更強烈一些,畫面會更純粹一些。
林:你在傳統的繼承和臨摹上,下過那些功夫?你怎樣看待臨摹與創作的關系?
胡:我畫了二十多年中國畫了,自然也臨摹了不少東西,山水如石濤、黃賓虹、龍瑞的作品,花鳥如鄭板橋、齊白石、吳昌碩的精品,人物如陳老蓮、任伯年、盧沉、周思聰、王迎春、劉國輝、杜滋齡的畫作都臨摹過,但到了我現在這個年齡,對自身藝術的軌跡也比較清晰了,就不能盲目的臨摹了,要借鑒的臨摹。可能人物畫不同山水畫,可供臨摹的傳統人物畫比較少,我們的技法大多要從山水和花鳥畫的技法中借鑒而來,再就是要多創造性的學習,從油畫、素描、速寫中來,如黃胃復線的技法就是從他寫生的速寫中來的。
我認為臨摹是手段,創作是目的,藝術作品越有創造性,就越有生命力。打個比方說吧,一個人必須要擁有一塊自己的菜地,由于自身菜地的土質、水源、地理氣候的不同,別人能種的菜你不一定能種,要種一些適合你菜地的菜。看上人家的菜,也要進行品種改良后再種。我認為一個藝術家始終要把創造放在第一位。要有民族性,更要有個性。
有的人一身都沉醉在古人的藝術美酒里不能醒,我認為這樣不太好,這時應向西方藝術家學習,強調一點自我。
林:談談你對書法的認識,書法對你的畫有何影響,它能提升你作品的藝術境界嗎?
胡:說到書法,我要提到一個人,名叫曾滌清,他與我有半師半友之情,對我早年學習楷書有很大的影響,我同他一起在街上賣過春聯。他的書法取歐的嚴謹與險峻加顏體的肥厚、筋力,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面貌。我通過這一階段的鍛煉,打下了扎實的楷書基礎。
但我把楷體題到我的寫意人物畫上時,又顯得不協調,為此我又練了幾年王羲之的行書,《蘭亭序》,和唐代集王體《圣教序》。再介入二爨——《爨寶子碑》和《爨龍顏碑》,接著就是漢隸《石門頌》、《禮器碑》、《乙瑛碑》、《張遷碑》、《漢簡書》,為我隸書打下了扎實的基礎。你現在看我題在畫上的書法,有明顯的碑與帖結合的痕跡。我感覺碑有厚重、蒼古之感,但又容易呆板,帖有流暢,瀟灑之趣,但難出力度、厚實之美。所以我就把二者結合成一種書體,它提到畫上特別好看,提高了畫的品質。
經常練習書法對國畫的用筆有好處,同時書法修養能提高對傳統文化的認識,寫一筆好的書法能提高你畫作的藝術品質和格調,并能提升作品的藝術境界,增強作品的可看度,使作品的構圖及形式美也能變得有個性和特點。如長沙教育學院的高旭奇,就是將書與畫配得非常好的一個高手,畫面特別有個性,形式感越強。我的書齋匾額“林藝軒”就是他寫的。
(林旗峰:湖南瀟湘書畫院理論部副主任、廣東順德德懿藝術館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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