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的職業化,在中國古已有之。漢代設立皇家機構“黃門暑”,用以專門供養宮廷畫家;至于民間畫工的出現,至晚可以上溯到戰國時期。其實,在中國畫家的三大業態中,除了業余作畫的“文人畫家”之外,宮廷畫師和民間畫工都應該歸屬“職業畫家”之列。可以說,職業畫家是中國繪畫史的主體,也是畫家的常態。
不過,當代中國的“職業畫家”卻是一個很不尋常的群落。
新中國成立后,由于藝術市場受到計劃經濟影響,本來已經職業化程度很高的畫家,無法維持生計。他們或進入美術院系、畫院,或進入文化館、出版社、美術館、美協等國家機構,領取單位工資,個體的獨立畫家幾乎絕跡。但這些以繪畫為公職的畫家,卻并不被稱為“職業畫家”。
被稱為“職業畫家”的,是一些失去了正式職業的畫家。
1978年以后,中國社會向市場經濟轉型,愈來愈多的畫家被拋出公職、或者主動放棄進入公職的機會,成為失去單位依托的人。他們完全以個體身份謀生,成為當時很另類的“職業畫家”。1990年代初期的圓明園畫家村,是典型的“職業畫家”聚居地,現在的市場大腕岳敏君,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例。1990年,岳敏君不顧父母反對,從華北石油教育學院辭去教職,告別尚為大多數人賴以生存的體制,從此擺脫組織的控制,獲得了“想畫什么就畫什么、想什么時候畫就什么時候畫”的獨立生存方式。
就市場而言,獨立生存的岳敏君無疑是成功的。
經過若干年的游走和沉浮,如今岳敏君擁有的“江湖”地位,完全不是當年漂泊圓明園時敢于想象。截至2009年8月初,岳敏君作品拍賣總成交額達50789萬元,其中成交價超過一千萬元的12件,最貴的一件1993年作《轟轟》,于2008年5月在“香港佳士得”以4814萬元成交。
岳敏君把他的成功歸結為:“別人都還在體制內”。問題是,為什么別人當時不放棄體制,甚至至今仍然甘于忍受體制之內的束縛呢?
原因很簡單:任何一個理智的畫家,都要考慮自身行為的利益得失,多數人不愿意承擔“沉沒成本”的風險。放棄體制,雖然能夠得到生存和工作空間的自由,但同時必須付出的代價是,失去固定的經濟來源和公職提供的所有利益。20年前,“職業畫家”們聚居圓明園的首要原因,其實是為了得到在大學食堂吃飯的便宜。即便在藝術市場發達的今天,以賣畫為生仍然艱難。事實上,目前散居在各處的職業藝術家,只有少數可以通過作品生存,像岳敏君那樣成功者百不足一。在大多數職業畫家眼里,當代藝術市場的火爆“是別人家的事”。
顯然,“沉沒成本”阻止了許多畫家走向市場而完全“職業化”。但“沉沒成本”也如硬幣,有它的另一面。經濟學認為,如果某個產業的沉沒成本很高,就會形成“進入門檻”。例如能源、通訊、交通、房地產等行業,雖然超額回報巨大,但初始投入和退出成本同樣高得驚人。高門檻形成的壁壘,往往使許多“準進入者”卻步,在堪稱“看誰輸得起”的比拼中,只有“輸得起者”才能勝出。
令人望而生畏的“沉沒成本”,恰恰給“職業畫家”群體罩上了瑰麗的光環,也讓“職業畫家”多了不少悲壯色彩。
秦末,郡雄并起、逐鹿中原。公元前207年,楚王項羽引兵渡漳河救巨鹿,下令兵士“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3年后,漢將韓信率兵攻趙,令萬人背水列陣,說:“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當今中國職業畫家的氣魄,與這二者的“破釜沉舟”和“背水一戰”頗為相似。
希望最終,付出了重大沉沒成本的“職業畫家”們,也同樣戰果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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