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80、90年代的藝術批評可以說是一個現代主義批評的時代。當代藝術在當下有兩個非常顯著的特點,一個是它的藝術形態的非傳統化(從西方當代藝術的角度來看),傳統的繪畫與雕塑原來是視覺藝術的主體,而當下出現了多樣化的情況,如影像、裝置、行為表演、環境、新媒體等多種形態。當代藝術批評面臨的很多問題,不像原來的現代主義批評那么集中,比如,現代主義批評的主要對象是繪畫與雕塑,這與傳統并 沒有很大變化,盡管現代主義藝術在形式上有很大變化。第二個問題是當代藝術的商業化傾向,尤其是傳統藝術形態,甚至包括一些觀念藝術。藝術的性質發生了變化,藝術批評不是抵制這種變化,而是為商業化和庸俗化推波助瀾。批評如果與市場合謀,就是為市場提供商品,它本身就不具有批評的性質。
因為各方面的原因,觀念藝術仍然在一個比較狹窄的范圍內,或者說在一個比較低的層次上,而傳統藝術的商業化傾向則非常明顯,從繪畫、雕塑到公共藝術。批評在這個時候就失去了它的批評性,從所謂策劃到批評寫作,幾乎都是跟著市場走。當代藝術的批評面臨著一種困境,或者說批評的死亡也不為過。商業化使得批評變成作秀,作嫁衣。
在市場經濟的條件下,不是說批評完全不存在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批評不關注市場,不是為營銷推廣商品,也不是根據價位來為藝術作品定位。批評對市場只有批判,藝術的商品化本身是藝術的墮落,放棄對藝術本質的追求,藝術作品成為一種換取金錢的手段。但是仍然有一些非常好的作品是在市場條件下產生的,因為社會是一個整體,藝術不僅反映商業社會的表征,同時也是在商業社會的機制下運作。藝術不可能在社會之外存活,前衛藝術一方面背離社會,即社會統治階級所支配的文化或一切,保持它的批判性、前衛性,另一方面它又通過金錢依附于或生存于這個社會。比如說,藝術的投資和收藏,其最高端的對象還是我們所謂的前衛藝術,但收藏家和投資商本身很難判斷藝術的價值和投資的風險,不管出于什么樣的目的,一般說來,他們還是要通過批評作出這樣的判斷。藝術的前衛性始于這種判斷之前,批評推出了作品,造成了影響,投資是根據影響來判斷的,而不是對作品本身的判斷。王廣義做“大批判”和方力均在圓明園的時候,都不會知道他們的作品在日后的遭遇。這個時候的藝術還沒有通過金錢依附于這個社會,它保持了它的批判性、新銳性和原創性,這時的藝術是不考慮金錢的,或只是考慮維持生活與藝術的再生產的基本要求。
比如畢加索、馬蒂斯,甚至包括波洛克,他們在成名之前肯定是充滿著藝術的創造性,這個時候批評對他們的判斷、推崇和藝術本身一樣都是積極的,但是市場往往是根據批評的判斷和分析來識別這些作品,然后對它進行投資,這種投資可能是為了回報,也可能是純粹出于收藏的目的。不管這些投資出于什么目的,在被收藏之前的藝術是最有活力的,或者說進入市場之前,不僅是一個藝術家,一種風格、一個運動或一種思潮,都具有這樣的特點,但是一旦被收購了,藝術的前衛性就喪失了,就成為市場的標桿。包括很多大藝術家都逃脫不了這個命運,即使是畢加索,他在立體主義之后,還有很多創作,還嘗試了多種風格,如古典主義、超現實主義等,雖然天才不減,但都失去了原創,之所以受到追捧,還是建立在原有的名氣之上。《格爾尼卡》如果沒有他的立體主義的基礎,就不會被認可,恰恰是由于他原來有名氣,《格爾尼卡》才被認可。大多數藝術家的創造性都表現在成名以前,三十歲左右。成名以后就被市場所管制了。批評的把握和關注就在藝術家具有創造性的時候,或者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藝術創造對這個社會具有貢獻的時候。這樣的批評很難說是商業化的。
但是我們的很多批評不是這樣。目前批評的失落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沒有判斷,對于藝術沒有判斷,把市場上走紅的作品大肆吹捧。市場上走紅的東西不等于有藝術的價值,好比一個藏家,盡管他家財萬貫,但不等于他有很好的趣味,尤其對當代藝術來說,不僅是一個視覺判斷的問題,還需要很多知識和各方面的條件,才能對一件藝術作品作出判斷。很多收藏家是按照自己的趣味來收藏,這種趣味實際上是很低級的,所謂寫實畫派的東西很受收藏的歡迎,精細的描繪,色情的暗示,附庸風雅的古典,一直是市場的主流,主要原因都在于它們迎合了收藏的趣味。另一種情況是對權力的迎合,盡管這樣的批評沒什么價值,但對于收藏卻很有作用,某某畫家位居高官,于是有批評家出來說他是20世紀的最后一座高峰,收藏家趨之若鶩;到21世紀,他退休了,官位沒了,這座高峰也不見了。官場的權錢交易現象在藝術界比比皆是,關鍵是批評家也在中間穿針引線、推波助瀾。還有一種就是對于沒有成名的藝術家的批評。沒有成名的藝術家他們有兩種選擇,一種就是,“在命運的迎頭痛擊下頭破血流,但仍不回頭”,那是一種真正的藝術創造的精神,他們可能被市場接受,也可能不被市場接受,這樣的藝術家在西方很多,中國也有,堅持著自己的創作理想,當然其中也不乏有理想但實踐跟不上的。另一種則是比較普遍的現象,初登門檻的藝術家不是想著自己怎么畫,而是想著別人怎么畫,尤其是盯著那些成名的藝術家。年輕人的模仿是不可避免的,但模仿的動機卻大有不同。有些人的模仿是為了最終超越或擺脫模仿的對象,有些人則是為了在市場上擠進一個攤位。
批評是研究問題,批評與當評委、做策劃不是一回事。在當代批評里面為什么很多批評家失語?或者說完全陷入了策劃的誤區呢?一個很大的問題是批評家的素養跟不上。素養的缺乏表現在對藝術的把握和對知識的把握。比如說對藝術的把握:當代藝術的形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即使是傳統的藝術也圖像化景觀化了,原來的技巧都成為復制的技巧,都不是原創性的技巧。架上已不是原來的架上,不是面對自然的身心的直接表達,而是通過對自然的復制再來進行第二次復制,這種發展是一個必然的趨勢。其實這是藝術語言上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一個重要的更新,但是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畫家非常小心地把它隱藏起來,一個畫家要畫一個人體或是非常寫實的肖像,實際上他是找了一堆美女,在賓館里面養幾天,拍出各個角度,然后再根據照片進行“復制”。這樣的作品明明是復制的復制,但是我們的批評家不注意這個,不談這個,不了解這個,或者有意地隱藏起來,還把它當成一種原創性的藝術來談。
第二個是當代藝術由于復制性,使藝術的技巧降低到很低的程度,一個三流畫家和一個一流畫家(我說的一流畫家是指畫院的專職畫家或是學院的教授),實際上他們在技術上沒有很大的區別,所以當代藝術在很多人的眼睛里,因為技術的淡化、弱化或者說消解,實際上也是形式主義的消解,題材的問題就凸現出來,這在年輕畫家里面體現得更為明顯。這些題材就出現了非常復雜的現象,有一些是我們能夠直接判斷的,直接可以看得出來作品和社會的對應性的聯系;還有一些是非常隱晦的,比如說他個人的一種狀況,他對于人的性意識、人的命運,以及他對社會的判斷。這些問題會非常隱晦地在藝術作品中反映出來,批評家對此都要有所把握;西方一些批評家對于種族、性別、性取向、移民、群體生存,包括國際形勢,這些在西方的藝術批評里都能看到,但在我們的批評中很少見。不是我們的藝術沒有反映,而是我們的很多批評家不懂這些東西。
為什么說批評家不能搞策劃呢?因為搞策劃占用很多時間,而且不以藝術本身的目的為目的。搞策劃分為兩種:一種是學術主持,作為大學教授、藝術史知名學者被邀請來主持這個展覽,這些人是不參與具體事務的,提供一個總的展覽框架,這個框架反映了整體的社會思潮和文化思潮,這些人作為學者能夠把握這些東西。和他們相比,批評家的位置相對就比較低了。前者如奧利瓦,他教授美術史、研究美術史,又進入當代藝術,他把一部當代史看成是一部現代史和一部歷史的延續,是歷史過程中的一個片斷,他是這么來認識的,那他當然就和一個天天忙于策劃、和老板和藝術家打交道的人性質是不一樣的。所以說當代藝術批評里,缺少這種知識型的人。對于當代藝術的表達方式,比如挪用、復制、圖像、表征和再現,我們很多的當代藝術的批評家不了解,不是說他們沒有這個能力,而是他們沒有這個時間和心思,他們的時間在策劃上,心思在錢上。
現在中國的策劃相對而言,在觀念藝術上的策劃水平要高一些。一方面因為它和國際上比較同步,所以很多國際性的語言可以挪用過來。但是在這里面很多工作不是批評家做的,藝術家自己就能做。第二點就是,觀念藝術在本質上是拒絕批評的,很多作品都表達得非常直白,觀念藝術本身是思想的表達,弄得不好,批評會成為“思想”的復述,在這種情況下,以西方的情況來看,批評是作為一種整體的批評,有距離的批評,而不是對于作品或是展覽的批評,藝術家只是他的一個實例,他研究的是一個社會意識形態上的問題。
觀念藝術很難判斷它的好壞,它不像傳統藝術有技術問題,有眼光和情感表達的問題在里面。觀念藝術很重要的是切入到了社會的哪一個點上。一個可能看起來很沒意思的作品,但是涉及的問題很深刻,這樣的作品不會被觀眾所關注到,也不會被投資方所關注到,批評家可能也不會關注到,但是批評家會將它納入整體的批評里作為一個范例來談。比如女性主義的作品里面,好的作品并不多,但是形成了一定的規模,再加上觀念藝術不追求視覺上的完美,關鍵在于問題的表達,所以觀念藝術往往喜歡做得刺激、極端,這個在于觀念藝術本身缺少傳統藝術的優美來吸引人的眼光,往往通過行為的刺激性來喚起人們。所以在這個時候批評關注的不是行為的刺激性和極端性,而是它所涉及到的問題。
所以我們看到,現在的重要的大批評家都是大學教授,大學教授不直接介入實踐。在美國的大學教授,他們收入水平可以使他保持在中產階級水平,我們的大學教授如果只拿工資,只能維持在一個比較低的生活水平,尤其是年輕人,容易把靈魂出賣給金錢。所以批評和藝術實踐應該保持距離,應該和市場保持距離,不要和藝術家關系太密切,不要接受他們的吃請。這種距離在目前還是非常必要的,批評家一是視野要廣闊,不僅要研究藝術,還要研究社會,研究相關學科,跨學科研究,這些在批評里面、在當代的文化理論藝術理論里面越來越重要,對批評的要求也越來越高。現代主義批評可以直觀藝術本身,但是現在基本就不可能了;第二是這種距離不要陷入到金錢里面去,不參與利益的分配,你參與利益分配了就會受利益的牽制,就會失去批評的獨立性。所以對當代藝術現在著重在研究,用研究來代替批評,而批評的使命在格林伯格、羅杰·弗萊和格林伯格就就已經完成了。
批評家要和市場保持距離
批評家要和市場保持距離
批評家要和市場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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