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嶺
在一個日漸商業化的社會中,流行趣味消費觀念伴隨著外來科技帶來的高速度物質發展,而與中國傳統的生活理念、價值信仰產生沖撞、融合和互補。中國的經濟體制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一元化的體制的突破帶來了文化上向多元化的轉型和各個實驗層面的展開。換句話說,社會經濟正在擺脫一元化計劃經濟的線性統轄方式,而拓變為多種經濟形式并存的網狀管理方式;文化生活正在不斷折御樣板說教灌輸的線性活動之鏈,而編織為古今中外優秀知識的互動選擇之網。身處中國經濟與文化發生深刻變化的世紀之交時期的藝術家們,面臨的首要課題是如何在日益多元并置、相互交融的藝術知識譜系中,選擇一種富有個性的藝術表達方式,來描繪發生在自己身邊經濟生活和文化生活中呈網狀輻射、擴散的各個層面和側面里面的趣味變化、價值位移及其在人的精神征貌上的映現。
袁文彬長期學習、生活和創作于中國南方的沿海城市福州,那里濃厚的商品經濟氣氛籠罩著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這與他良好的藝術修養和淡泊的生活心性似乎并無多少融合之處;幾次到北京進修考察中國首都這塊藝術中心,此處在強調形式主義的寫實風格和消解崇高調侃生活的潑皮玩世態度背后所顯露的浮躁與急功近利的投機,又使他感到現有的眾聲喧嘩、繁榮多樣的藝術景觀,更多地扮演著大眾流行文化的始作俑者,并且隨著社會形勢的變化而逐漸脫失了其始創時期的文化針對性和藝術生命力。
如果我們承認藝術是一種生存方式而平面藝術又更主要是一種視覺表達方式的話,那么它就始終是藝術家個人對待藝術、社會、國家和人類命運的態度和評價方式的一種視覺外化,關鍵在于藝術家從何種視角入手、選擇社會或文化生活的何種側面來預視人類精神和價值觀念的取向。在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放眼四周,流行文化、消費文化現象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經歷和談論最為頻繁的,麥當勞現象作為其中最為代表性的一種,走進袁文彬的視野是再自然不過的。從96年開始,袁文彬用了一年半時間完成了《麥當勞叔叔》系列近二十幅油畫作品。從中我們可以深刻地體會到藝術家站在什么樣的視點決定著采取什么樣的表達方式來處理平面與現實的相互關系。袁文彬欣賞博伊斯、魯迅、愛因斯坦等杰出藝術家、思想家和科學家,敬佩他們“以博大的心靈穿過知識晦暗的隧洞而直接切入生命進行瞭望”(袁文彬語)的能力,以他們無不具有的自覺的社會關懷意識為楷模,并把他們視為知識分子中的英杰。知識分子是一個近現代概念,其社會身份的界定是以某種知識技能為專業的人,包括教師、律師、工程師、記者、醫生、文藝工作者、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研究學者等隸屬知識專業內的腦力勞動者。知識分子并非單純是個抽象的集體名稱,它是由一個個活生生的普通腦力勞動者組成的。盡管如此,知識分子就其思想性、獨立性、價值立場與獻身精神而言,其中極具思想觀念性的部分精神個體或群體,又無不溢出其現實具體的職業生存范圍而指向人類共同普遍的終極價值,在自由與責任的使命意識上,對社會、國家乃至人類一切有關公共利害問題抱以關懷,并隨時犧牲自身利益、不惜任何代價去找出解決問題的關鍵。知識分子中存在于部分個體或群體里的這種獨有的人文品格,我們可以用“知識分子性”來概括。這種知識分子性,依我的理解與袁文彬所言的“建立人格自覺、學術自覺、思想自覺的知識分子意識”相近,都旨在將孕含在所有知識分子中的一切人文精神調動起來,強化批判精神和憂患意識。
就《麥當勞叔叔》系列而言,袁文彬并沒有簡單地抹煞快餐文化在方便飲食習慣,提高飲食整體環境等實用功能上的先進之處,而是力圖透過留連在快餐文化中喜不自禁的爛漫兒童的種種神態和卡通符號,來揭示進入日常生活經驗中生產與消費矛盾關系時期的兒童及其身后成年人的價值觀念變化的性格變異和精神征貌。這種建立在還人類以自由、超越境界的使命意識上的關懷,決定了袁文彬疏離于大眾流行文化的客觀、審慎的觀察角度,也決定了他在紛繁復雜的藝術表現語言詞匯中,以藝術語言的個性化再創造和重新組合,經歷了第一階段10幅作品對超現實的空間場景里較寫實的麥當勞塑像和兒童滯鄂形像的描繪之后,最終形成了一種將日常生活生產與消費的繁雜經驗壓縮、還原為透視上更加平面化、構圖上更加簡單化、色彩上更加鮮明化、筆觸技巧上更加書寫化的富具個性的藝術話語。初畫該系列之時,強烈的批判意識和責任感驅使他對麥當勞叔叔這尊偶象采取略加變形的厚筆觸表現手法,并且通過在透視上超現實的魔幻空間結構里某個瞬間場景的營造,運用學院里學就的扎實造型技巧和暖灰調色彩關系處理,來間接地更多是訴諸觀念思想地傳達藝術家個人的審視態度,這在該系列之五、之八、之九、之十等作品中體現尤為明顯。然而,平面藝術與現實的不同在于,前者既是對后者的概括和提煉,又有著后者無法替代的豐富的平面視覺魅力,維系這種魅力的視覺語言,有著其背后蘊藏的思想觀念也無法比擬的直接性和鮮活性,因此,從該系列的之十三、十四、十五幾幅作品中我們看到,藝術家對大眾流行文化的質疑與疏離的姿態,最為有效的不僅是對所定題材的批判與關注,而且是在藝術表現的運筆方式和色彩選擇以及人物情態的把握處理上,使觀眾在視覺上跟隨藝術家醋暢淋漓的筆觸走勢和色彩的張馳關系,體驗藝術家欲意揭示人物形像模糊、怪秘、似是而非的情態背后魂不附舍的游移狀態,而這種游移于精神家園之外的又豈止是孩童。
袁文彬從大眾流行文化的包圍中疏離出來,從飽和化的藝術語言風格的固步中疏離出來,形成了一種揭示當下流行式消費文化的行之有效的話語方式,他以他的行為方式和藝術方式,證明了我們這個時代是一個單個的個體的藝術家保持知識分子的品性,適時發出自己的聲音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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