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主義在后現代語境中有了更時尚的別名。如:挪用、置換、最刺目的叫剽竊。美國的當代藝術家雪莉克·萊文就公然以“剽竊”作為自己反對現代主義對“原創性”近乎瘋狂的追逐。她在1982年西德“第七屆卡塞爾文獻獎”上的作品《仿沃克·埃文斯》將翻拍自攝影家埃文斯的兩幅作品的兩張照片作為自己的作品出展。她用反復翻拍(即過濾)而使原作照片精美質感的損失為代價,消解人們對精致影調(形式)的欣賞興致,促使人們將注意力集中到照片內容本身上去,將紀實攝影回到其拍攝時的原點。我們有必要簡單回顧一下當時的文化背景:20世紀80年代是西方現代主義運動的末期也是后現代主義思潮的興起之初,現代主義運動是對陳陳相因的學院派傳統的反動,堅決的反傳統立場和唯“新”是求所導致的結果是許多藝術家走上了為原創而原創的道路。但是物極必反,到了70年代后期,現代主義陷入了形式主義作繭自縛的困境。藝術家的目光開始回移傳統,重新思索傳統在現代的意義。而萊文公然“剽竊”的目的也正在于此,她以自己的方式提醒人們,“原創性”并非真的如此前無古人。萊文的這種具有這位婦女形象,她那憂郁而迷茫的眼神:一是令我聯想遭受9·11事件后的美國民眾和國際戰亂的動蕩萊文—憂爭議的極端方式讓我覺得她的作品有如杜尚的《泉》一般的魔力,于是我畫了《致雪莉·克郁》。其實更吸引我的是攝影家埃文斯拍于1932年美國經濟大蕭條時代的不安;二是想起我們的繪畫在當代藝術中數次被宣稱窮途末路的尷尬境地。我繪畫中的這位婦人比攝影作品中的更加的蒼老而疲倦:對繪畫在當代藝術中的處境你是怎么看的?
數次被宣稱“死亡”的繪畫在當今的處境是一個全球共同的話題。猶如一片過度開采的礦藏或化肥施放過量的土地,繪畫出新的可能性已幾被窮盡。在去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和今年的卡塞爾文獻展上,我看到的繪畫作品占不到比例的五分之一,大量的影像、裝置和新媒體藝術占據了主流位置。在其它當代藝術大展上,人們的目光也總是更多地被影像裝置等時髦的“新貴”所吸引。繪畫簡單直接的樸素感,綜合的概括力(不僅是技術)和最具人性化的手工感,是我所迷戀并認為其他門類藝術所無法替代的重要理由。因為材料形式的時髦和新奇并不是一切,藝術中的思想和精神才是最本質最永恒的東西。但繪畫如果還完全以抱殘守缺的心態和盲目樂觀地據守在原來的小作坊里,那也確實是難有出息了。觀念的更新和拓寬在當今社會的各行各業看來都是勢在必行的,而繪畫圈里象“都是觀念惹的禍”這樣的嘀咕和埋怨,聽起來是不是顯得有點太撒嬌了?如果不能擺脫久已形成的思維定勢和惰性,刻舟求劍和固步自封毫無疑問地只能喪失對現實參與和對當代文化的介入能力,其結果只會是被淘汰或自動出局。
在后現代主義的多元時代,挪用、并置、戲擬都已成為當代藝術的重要修辭方法。其中最有名也最具爭議的是旅美藝術家蔡國強在1999年的作品《威尼斯收租院》。它在獲得威尼斯雙年展國際大獎之后也招來國內理論界的口誅筆伐,甚至引發侵權官司。他的另一件名作《草船借箭》也堪稱對傳統資源的充滿智慧的經典挪用。在繪畫領域,象安迪·沃霍爾、霍克尼、博特羅等大師都經常挪用傳統經典或現成圖像來進行創作。在90年代的國內藝術家中,如王廣義的《大批判》、張曉剛的《大家庭》都開始借取現成的圖像或運用大家熟悉的圖式進行創作。在裝置、影像等前衛藝術中利用圖片的并置,形象的錯位或各種方式挪用的例子更是俯拾皆是。“挪用”是使每一個自我發生斷裂和錯位的策略,它所產生的間離效果如同后現代藝術中的“吸星大法”,具有巨大的吞噬威力。影像和電腦等新媒體的介入使挪用手段更為便捷,以至在商業廣告中挪用現象也屢見不鮮。當挪用已普及到在廁所中都能見到“來也匆匆,去也沖沖”之類對成語的肆意篡改之時,它也已顯示出無聊和庸俗的一面。
理論界中有不乏對此現象的質疑和爭議。如島子先生的《挪用、何以見得“合法化”》(見《江蘇畫刊》2001.9期)。在文中他憤怒地指責:“‘挪用’的‘合法化’在后殖民語境中是以藝術的名義強暴與賣淫的‘互動’之‘合法化’,而宿主只是一個(操縱人類良知的)鬼魂及其魅影而已”。依我看來,挪用本身并無罪惡,而后現代文化消除中心崇尚多元,消解對抗提倡共存的觀點,還是比較寬容和大度,適合藝術的多元化發展和大家的平等對話的。拿來和挪用僅是一種方法和策略,是工具或武器,而對于工具和武器是沒必要上升到道德層面來進行討伐的。并且恰恰相反,我認為中國當代繪畫就是太缺乏對方法論的創新和研究,過多的沉溺于技法和技巧,在“術”的層面滯留過久,以至于在形態和觀念上都顯得滯后和單一。
拿來主義者是提倡在學術上要積極而樂觀的,反對閉關主義和崇古,對新生事物有好奇心并且心態放松。拿來主義者走到盧浮宮知道應該瞻仰之外無需自卑或過于恭謙,因為知道時代不同也無需再和死人去死拼“功夫”。無論中外,前人的遺產你我同享各取所需。畢加索和梵高也是拿來主義前輩,看看他們的畫就知道了。在國際藝壇上叱咤風云的蔡國強口出狂言,他聲稱“藝術就是要亂搞”——真可謂醍醐灌頂又驚世駭俗!國內很多同志肯定又是聽不順耳的。或許我們習慣了嚴肅,習慣了仰望,或許我們對藝術的態度太過虔誠,以至于拜倒在它的腳下,甘做前人規范的奴隸和傳統愚忠的衛士。豈不知藝術本是心智的游戲!而這種游戲又是歡迎大家平等參與和大膽行動的。因為有太多的條條框框縛住了想象的翅膀,人為地把藝術弄得如此高深莫測,乏味而沉重。同志們不妨自問:是你在搞藝術,還是藝術在搞你?!
拿來主義和抄襲盜版在思想和觀念上有著性質的不同。我想對于新生事物和文化問題,只要不觸犯法律或逆反人性,寬容和大度總比一棍子打殺要好。而無論是哪一種流派和方法,其效果的好壞還完全取決于人各自不同的素質、理解,和對作品的具體操作。還是魯迅先生他老人家說的最好也最對。我愿為大家再朗讀一遍《拿來主義》中的這段經典警言:
“總之,我們要拿來—- 然而首先要這人沉著,勇猛,有辨別,不自私。沒有拿來的,人不能自成新人,沒有拿來的,文藝不能自成為新文藝。”
袁文彬
2002年3月
發表于《藝術界》200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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