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羽老師鑒稿:
重要的不是實驗水墨,而是藝術創作本身
采訪人:段君(華僑大學美術學院教師)
被采訪人:張羽(藝術家)
在場人:盛葳(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在讀博士)
時間:2007年8月26日
地點:北京大山子環鐵藝術城張羽工作室
段君:作為實驗水墨的代表藝術家,你怎樣看實驗水墨?
張羽:實驗水墨,有些人說它是一個流派、風格。在我看來,它是一種形態,或說是一種態度、一種立場。它更不是批評家說的抽象水墨,它可以是平面,也可以是裝置或者行為,它是一種以開放去追求融合的努力。實驗水墨群體的水墨實驗,所反映的是每個藝術家不同的探索方向和面對的不同問題,共同構成了實驗水墨。比如:劉子建從1994年開始,用的完全是抽象表現的手法,西方人懷疑那些作品的價值。但在90年代初的中國水墨領域,劉子建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的作品提示水墨也可以嘗試從這樣的角度去思考。遺憾的是他沒有考慮如何建構屬于自己的方法。還有,石果在90年代中期創作了團塊的包裝等。
段君:水墨如何才能當代?
張羽:水墨要做得當代,必須建構新的方式,突破宣紙、水墨本身那種非常完整的系統。當代是什么?當代就是創造、就是建設歷史所沒有的東西!我們能與西方較量的資本,既有材料的因素,更有材料背后的渾厚文化。我們對材料的把握能力和認識程度,必須把握在智慧的制高點上,我們需要以柔克剛。
段君:《指印》在宣紙的運用方面具有很強的實驗性。
張羽:在《指印》中,我將宣紙視為具有物質屬性的生命體,特別是當手指與它發生摩擦,形成一種呼應的同時,我們是對手。其實,《指印》的過程就是我與宣紙的交流過程,一來一去相互對應。起初,指印摁在宣紙上形成凹下去的窩狀痕跡,后來與宣紙磨和久了,摁下去的指印就凸起來了。
段君:當前實驗水墨的整體狀況如何,好像沒有更年輕的藝術家?
張羽:實驗水墨中年輕一代的就到魏青吉,后面幾乎沒有什么人在作。魏青吉當時在南開大學讀書,喜歡到我那去,幾乎每個星期都見面,自然而然地就作上了實驗水墨。他現在做的是一些具有標志性的符號,有些波普的意味。實驗水墨如果要做得有深度、純粹,有很大的難度,現實的今天,理想無法抗拒誘惑,毅力是一種奢侈,多數藝術家堅持不下去。在我看來,藝術創作的問題在于呈現藝術作品的境界,以及人的境界和理想的顯現。
段君:在今天藝術進入激烈市場競賽、急功近利的快節奏時代,堅持實驗水墨更難能可貴。
張羽:《指印》體現了一種人文關懷,提示人們在繁雜的鬧市中依然可以追求到屬于自己精神的、心靈的、進入自然的方法,它可以超越當今社會消費文化中的享樂主義。《指印》,以極少至極多的兩極行為過程,通過重復指印、點擊宣紙,隱現以佛教禪宗境界,去超越,向極限逼近。
段君:用“極多主義”來定義實驗水墨作品,還是有一些問題。高名潞認為這是一種參禪悟道的過程,比較籠統。
張羽:好像沒有用“極多主義”來定義實驗水墨作品,可能是有些作品的表現與“極多”有關。高名潞所談的“極多”,是一個認識世界的方法,或者一種創作的方法。而這種方式很像參禪悟道的過程。應該說實驗水墨與“極多主義”沒有直接關系。
段君:藝術家是否從來不關心“概念”?有些藝術家只想形式,不管過程!
張羽:概念對理論建設是必須的。作為藝術家,對視覺效果,肯定是要認真考慮的,也是極為重要的。但是你創作的方法、過程方式是無法忽略的,而且它也限定了作品最后的效果和質量。參禪悟道,因人而異,參禪不僅是一種形式,更是一種過程,是在這個過程中所遇到的問題是否跟禪有關。禪既是超然的,也是日常的。日常即重復。其實我的《指印》更像是日常生活中的冥想和參禪活動的記錄,它把轉眼即逝的時間,用一個個指印存留住,以指印的痕跡記錄此時的心理感受。
段君:意境是一個綜合性的東西。你怎樣看?
張羽:意境是一種感覺,是超越一般意義的認識,是一種氣度,一種順暢,一種精神的至上。總之,這個理解是多層次的。我一直認為藝術最重要的,是要有精英主義的意識,而現在當代藝術正好缺乏這種力量。
段君:你怎樣看待中西藝術的關系?
張羽:藝術創作不能簡單地挪用文化資源和形式。在當今,我們無法回避中西文化藝術的關系,我們既要明確它們之間的差異還要發現它們之間的共性,因為這是一個融合的時代。那么,藝術創作自然也無法逃避這個時代。五四以來就談所謂的“中西合璧”,現在看來“合璧”不是創造性的,高明的藝術家使人無法清晰地看出他在藝術創作上的具體來源,能看出來的一定是生硬的嫁接。比如我反對把實驗水墨與抽象水墨混同,我一直認為在中國藝術的傳統里面沒有抽象,學者們只是把中國藝術里面的某些局部因素抽離出來,牽強地附會成抽象。實驗水墨的形而上陳述方式在一個階段里的努力,實質是針對傳統水墨規則的僵化,所進行的圖式創造和方法的研究,與西方抽象藝術各行其是。
段君:《指印》是什么時候產生這個想法的?
張羽:其實《指印》早在1991年開始,那時的《指印》也屬于實驗水墨的范圍。1985年我在楊柳青畫社策劃《國畫世界》叢刊,我以前畫傳統,但傳統藝術實在太完善了,跟我當時想要的表達沒有關系。在嘗試幾年的抽象表現性創作之后,那時就想把手里的毛筆放下,當徹底放棄了筆的那一刻我自然想到了手,在紙上摁指印,當時作了十來件。
段君:跟現在的形態不一樣?
張羽:只用墨,多焦墨,也沒有現在這么多層次。當時覺得可能不合時宜,先放下了。《靈光》其實倒是從指印過來的,把指印的一個點放大,才出現了殘圓。《指印》是契約方式的文化概念,因為“契約”的含義取決于立約人在“契約”上的“指印”,“契約”一旦形成不可更改,“指印”是與身體有關的行為方式,這就意味著“契約”與生命緊密相關。另外,“指印”同印刷有某種關聯,我認為它是印刷的最原初狀態。我們今天的印刷技術再復雜,也逃不過它的基本原理。
段君:平均算來,做一平方尺需要多長時間?慢慢點的話。
張羽:像6尺整張紙,要花費一個月。一般沒有別的事情做的時候,就天天在這摁指印。我上半年就做了一件,長近六米、高兩米二。
段君:你現在是用食指點?
張羽:對,只用食指,好像是一指禪功。
段君:原作中的點,比我預想中的要小。為何沒有考慮用大拇指?古代畫押用大拇指。
張羽:不管古代還是現在,畫押都有用拇指和食指的,而藝術創作用大拇指的動作,有些蹩腳,顯然缺乏禪意,用食指恰如其分。將畫押作為藝術行為來表現的話,還是需要考慮到其順暢及美感。當然,形式對于畫家來說,是一項本職性的工作,它既是重點需要考慮的問題,但不是唯一的。
段君:用大拇指可能力度、氣息更難控制,用食指與紙的接觸更為敏感。
張羽:是。這種點擊是一種柔與力的功夫,與太極、陰陽有著某些說不清的關聯。你說指印柔,它確實很柔;你說它很硬,它又確實很硬。而太極的精髓,就是以柔克剛。我做作品喜歡多點思維,從多面包抄,然后再化簡,使之單純,最后達到極豐富,從而形成視覺感染的張力。我今天的努力已不是實驗水墨問題,更不是水墨問題,而是當代藝術的問題。是如何建構屬于中國自己的“抽象”藝術,無形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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