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在某知名拍賣公司的油畫拍賣現場發現,前排大部分的座位都被空了出來,幾位拿著號牌的買家和一些“看場”的圈內人三三兩兩地坐在后場,在拍賣師稀稀拉拉的落槌聲中,近一半的作品流標,而成交的部分,也多在幾萬至十幾萬元的價格區間內。最后,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油畫專場以幾百萬元的成交價匆匆結束。記者查詢到,僅僅是在一年前的2008春拍中,該公司的油畫專拍成交額還能穩居幾千萬,更不要說,當代藝術火暴期的2007年,各大拍賣公司當代藝術板塊的成交額都能輕松過億。
一度強勁的中國當代藝術自去年春拍開始顯出頹勢,并在該年秋天一路下滑,直到今年春天,已經調整了整整一年的中國當代藝術,依然得不到市場復蘇的預期,以至于大部分嗅覺敏銳的拍賣公司將工作重點轉而投向古代、近現代書畫,有些甚至取消了開始賠本的當代藝術專場。
三方支撐缺失導致油畫拍賣市場一蹶不振
和其他一些拍賣公司減少當代藝術拍品份額不同,北京榮寶在今年春拍直接取消了油畫板塊,負責人劉尚勇更是向記者表示,停拍該板塊可能會根據市場情況持續幾年。
劉尚勇說,公司在作出停拍決定之前,一些業內人士建議其謹慎考慮。在他們看來,雖然現在當代藝術市場萎靡,但是只要依然“掙扎”在這個市場中,等到回暖時,就會為自己在這個市場中留有一席之地。但劉尚勇并不認同,他認為,“之所以公司選擇撤離當代藝術,是因為在這個市場中的人不肯死心。”
劉尚勇向記者仔細分析了今年春拍市場油畫板塊的情況,他說,這個市場大致分為三個部分,其中的紅色經典部分,如果遇到真正好的作品也能賣到一個好的價格。比如蔡銘超花2000多萬元買到的《南泥灣》,“但是這樣的作品太少了,能夠進入市場的幾率非常低,成不了規模,也不能維護一個市場板塊的運營”。
第二個部分是以陳逸飛為代表的寫實畫派,但是這個板塊被嚴重透支了至少5年的行情。“買家拍到手后,五年內賺不到錢,這樣就不能吸引新進買家入市,新進買家力量缺失,單靠原有的幾位藏家買來賣去,是支撐不了這個市場的。”
第三個部分便是曾經一度火暴的中國當代藝術,劉尚勇把流通于拍賣市場中的當代藝術家作品稱作籌碼,他說,目前這些籌碼都在賣家手中,他們不愿將價位還原到市場能夠接受的水平。“雖然現在這些籌碼的價格都在降,有的是原來的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但是仍然沒有達到市場認可的價位。不受認可,自然沒有人愿意接盤。”
劉尚勇說,油畫板塊的三個部分都沒有支撐點,作為拍賣公司來說,自然沒有必要賠本做下去。
當代藝術若想再次獲寵,應先學會“割肉”
按照劉尚勇的說法,當代藝術已經成為油畫板塊中問題最為突出的部分。記者也從其他渠道了解到,當代藝術作品甚至成了一些拍賣公司的燙手山芋。“都是原有的客戶送來的,不收不好交待,收了又賣不出去,賣家也沒有倉庫,都送到拍賣公司的庫房。我們還得仔細為其保管,稍有劃痕就要賠付。”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拍賣公司負責人向記者抱怨道,“上個月我們就因一幅作品在搬運過程中不小心劃了一道而賠了賣方1萬。但是如果真正再給賣家退回去,他們也都不愿接收,有的長期拖延時間不來取,有的給了我們地址,物流公司過去后又發現地址根本不存在。畢竟,這些作品放在拍賣公司,賣家省去了租用庫房的費用。”
從寵兒到如瘟疫般唯恐躲之不及的棄兒,中國當代藝術遇到了高峰期以來難以名狀的尷尬。對此,劉尚勇建議說,賣方需要學會“割肉”。“其實就和做股票一樣,比如這支股票我做成死莊家了,就要找幾個朋友分分倉。當時我做這支股票的時候,從5塊拉升到45塊,中間花費了很多心血,那么分倉后我就少賠點,一股以8塊錢的價格給他們。這個朋友認購1000萬股,那個朋友認購800萬股,參與的人多了,就有積極性。他們會想,這支股曾經有過45塊的成績,現在8塊一股,我玩玩,之后哪怕炒到15塊一股也賺了。”劉尚勇說,“當代藝術其實和股票一樣,比如我有50張某位價位曾經在百萬元以上的藝術家作品,現在不好賣了,就找幾個朋友分分倉。一人拿幾張,分別以10萬左右一張的價格給他們,自己再留幾張,這樣,又有人開始參與到這個藝術家的市場中來,繼續從10萬元開始往上炒,那么藏家留在手中的那10張藝術家作品又會隨著市場向上飆升。”
針對劉尚勇的“割肉”論,業內大多人士表示認可的同時,也認為這樣的“割肉”僅限于先前虛高的一些藝術家作品,而那些在當代藝術史上具有標桿意義的藝術家作品,則不會“掉價”太多。還也有一些人認為,真正能夠做到“割肉”,對于藏家來說并不容易。“原來幾千萬買進的作品,現在讓他幾百萬出手,很多人都做不到。”
除了藏家,一些藝術家對于自己作品價格的陡降也面臨兩難。藝術品經紀人伍勁向記者介紹說,一方面藝術家大多沒有市場概念,往往隨行就市,市場能給出多少價格,他們就標價多少,“幾百萬的時候他們很高興,80萬的時候他們也無所謂。”但另一方面,市場價格陡降,這些藝術家就無法面對先前高價買入自己作品的藏家,因此藝術家為了維護原有藏家利益,又不能在價格方面向買方讓利過多。
而對于這種兩難境地,一些知名當代藝術家倒感覺并不強烈。俸正杰就向記者表示說,自己作品的價格并沒有“割肉”多少,只是和往年相比沒有漲而已。“再說,市場向來都是外界談論的,對于藝術家來說,有市場的時候,我們在畫畫,沒有市場的時候,我們依然還是在畫畫。”
當代藝術如不及早清倉,則會面臨市場“換籌”?
雖然“割肉”對于依然囤有當代藝術籌碼的賣方來說并不容易,但有分析人士指出,如不及早在這撥市場調整的行情中“割肉”清倉,面臨的最大危險則是市場的“換籌”。
劉尚勇說,原來當代藝術的那批暴漲行情的籌碼,都是在西方資金的支持下進入中國的,這些籌碼沒有文化根基,是西方審美的產物,因此,很快水土不服,但是經過調整,在下一輪的市場行情中,這些海外資金還會卷土重來。因為它們善于把握機會,并在我們這塊土地收獲頗豐,不會輕易離開。而且,一旦重來,將帶來更多的資金。只是,第二次的造訪,他們將不再起用原來一度暴漲的籌碼,因為這些籌碼已經被市場證明,沒有生命力。劉尚勇說,“現在大多數參與到當代藝術市場中的人,還是將炒作藝術品作為一種賺錢方式,因此如果一個籌碼被市場拋棄,會很難有翻身的機會。”
“現在很多人手里還有這樣的籌碼,表面上看好像你在堅守陣地,但是這樣的堅持是徒勞的,等‘換籌’一旦開始后,原先你堅持的籌碼就會被淘汰,成為‘死籌’爛在手里。因此,現在有‘籌碼’的人應該想方設法規避這樣的風險。”劉尚勇還說,現在買賣雙方互相僵持,一時難決勝負,但是在他們互不相讓的階段,藝術家仍在創作,“比如,我喜歡張曉剛,你800萬不賣給我,600萬不賣給我,400萬還不賣給我,這時候可能會出現個王曉剛,李曉剛,我發現他們畫地也不錯,而且才100萬,我很可能就再不和你磨了,去買新藝術家作品。”
而伍勁也認為市場終究會換籌。“目前5%的藝術品占據了95%的市場份額。95%的作品就要面臨退市。”伍勁有個“藝術品有效期理論”,他說,尤其是當代藝術,也許有的作品有3年有效期,有的有5年有效期,過了有效期就要退市。
“換籌”正在悄然進行
正如劉尚勇和伍勁預料的那樣,新興代藏家逐漸關注起了作品本身,而不是藝術家的名氣。當代藝術的“換籌”,正在不可避免地悄然進行。藏家張建梅向記者介紹說,剛進入拍賣市場時,也買過周春芽、喻紅等大名頭藝術家的作品。后來隨著不斷地學習和歷練,發現挖掘年輕藝術家更富有收藏和身在其中的樂趣。而且,那些大名頭藝術家的作品價格節節攀升,已經越來越超出自己的經濟能力。于是在一些畫廊的推薦下,買入了一些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張建梅說,“買有名頭的藝術家作品,對于我來說,就好像別人培育的桃子成熟后,我去摘了現成的,總感覺這件作品和我沒有什么親歷的關系。而那些我喜歡的年輕藝術家,則是通過我的篩選和挖掘,看著他們一點點成長起來,他們的成長,同時也是我自身收藏取向、價值判斷的不斷成長的過程,這樣,我就會覺得自己和這些作品是有關系的,是親歷和見證的,我很享受這樣的過程,這也成為我生活方式的多一種選項。”
對于這樣的“換籌”,畫廊也有所察覺。北京偏鋒新藝術空間負責人王新友向記者介紹說,現在藏家的比例發生著變化,新藏家進入不多,老藏家的收藏結構也在發生一定的調整。“盯名氣的人少了,看作品的人多了。有些大藏家也開始關注年輕藝術家作品。”王新友說,“我們有個迪拜的藏家,原來只買我們一兩個年輕藝術家的個別作品,現在已經開始購買幾個藝術家的多幅作品。”但王新友對藏家也有自己的選擇“我會通過拜訪、交流等方式確信藏家是真正的收藏者,而不是拿著中國當代藝術作為籌碼的炒家。否則,一些海外買家買到我們現在藝術家的作品,幾年后再次拿到中國來高價賣出,將以前的天價泡沫神話再次重演,就沒有什么意思。”
雖然換籌的動作好像正在慢慢展開,越來越多的藏家開始關注70、80后藝術家作品。但中國當代藝術的著名藏家余德耀認為,雖然自己也不間斷地關注一些年輕的藝術家,但目前中國當代藝術的生力軍仍然是以張曉剛、方力鈞、岳敏君等為代表的重要作品。在余德耀看來,新籌碼想要完全而迅速地替換原有籌碼,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更何況,“被替換的只是跟在這些先鋒藝術家后面的藝術家作品,而先鋒藝術家作品目前只是正常的價格調整,不會被新力量所替換。”
惜售使得當代藝術交易萎靡,藏家卻并未拋棄市場
雖然中國當代藝術在近一年的時間內深度失寵,但藏家和業內人士并沒有真正將其拋棄。在他們看來,中國當代藝術在拍場的萎靡,主要原因之一是擁有精品的藏家惜售。余德耀向記者表示說,現在的中國當代藝術并不是市場本身出了問題,而是好的作品在內地拍賣場鮮有出現。他認為,國內優秀的當代藝術家作品都在那些大藏家手中,而真正的藏家除非遇到資金周轉困難,一般不會像在藝術品市場中做生意的人那樣,頻繁地買進賣出。“我曾經買過一幅周春芽某題材的最大幅作品,剛買到后,便有一些相關人等希望我出售,可是我從來不會賣掉自己喜歡的作品。”
余德耀說,內地拍賣市場沒有好的作品出現,他就會去海外拍賣市場買,今年初,余德耀在美國以意想不到的滿意價格買下了一幅中國某著名當代藝術家的大幅作品,賣方還給出了20%的折扣。“以前這樣的作品要排隊才買得到”。余德耀說,“今年半年來,我已經買入不少作品。由于金融危機,歐美一些藏家資金運轉出現問題,原來見不到的當代藝術精品向市面流出,對于真正的收藏家來說,現在反而正是一個良好的買入時間。”余德耀希望當代藝術的價格調整還能夠持續兩年以上,這樣,可以讓像他這樣的藏家以合理的價格買到滿意的作品。
余德耀還認為,今年的金融危機,對于藏家來說也是一個學習判斷的機會,令真正的藏家體會到什么是有學術價值的當代藝術品,什么是藝術“垃圾”。“在6到8個月的時間內,我收藏的范圍不斷擴大,不僅有架上繪畫,還有攝影、裝置、雕塑。前不久我就用一個非常好的價格拿到黃永砯的一件裝置。另外,楊福東的圖片、艾未未的裝置等都是我喜歡收藏的內容。”余德耀認為,目前這段時間對于藏家來說充滿機會,“這時候正是藏家出動找東西的時候”。
和余德耀一樣,很多業內人士也認為,藏家對以往大名頭藝術家作品的興趣仍然存在,只是由于賣方惜售使得市場已經找不到作品了。
伍勁說:“前天有個客人讓我找某位藝術家作品,出價1000萬,但是人家怎么肯賣,買進的時候就1000萬,賣方又不缺錢,除非買家給出超過1000萬的價格,否則沒有機會。這就是當代藝術私下的真實狀況:賣方不肯賣,買方又不肯給出更高的價格。拿這件事情為例,作為買方來說,我出價1000萬,雖然這是該藝術家在2007年的一個價格,但是這個價格當時創了紀錄,已經是世界最高成交價,你要我給出高于世界最高價的30%似乎有點不太現實。可是對于賣方來說,不要說市場希望以下跌10%的價格成交,就是以原來的1000萬成交,也是‘門都沒有’。”
伍勁還說:“今年春拍一件張曉剛900萬流標的作品,底價太高,如果調到800萬馬上成交,因為我知道有人愿意買,但是賣家不愿意。然而,800萬已經是一個非常狂熱的數字,比封面的陳逸飛作品都要貴。所以說,現在中國當代藝術還是被看好的。一張最精彩的陳逸飛也就賣到600萬,一張紅色經典最杰出的也就700萬,可是一張二流的張曉剛作品,底價就要1000萬。這說明賣方供應量已經沒有了,惜售了。”
新一輪中國當代藝術上場需要重視作品本身
但對于業內的樂觀判斷,有人也有不同看法。藝術經紀人吳昊則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前幾年的暴漲,就像現在的房地產市場一樣,一些開發商自己買房,造成買家瘋搶的假象后又將房子退出來。“其實都是炒作的結果”。吳昊說,中國當代藝術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只談市場,不談藝術。在吳昊看來,張曉剛、岳敏君等當代藝術領軍人物的價格不會大跌,但是其他跟風藝術家作品將被市場淘汰。而且,吳昊并不贊同80后等年輕藝術家過早進入買家視野,“在國外,80后藝術家在市場中還是剛畢業的學生,起碼要在市場歷練10年以上才能進行交易。”
吳昊說,中國當代藝術是符號的藝術流派,過去購買這些當代藝術品的海外藏家也是真的喜歡他們的作品,但是近些年來,海外買家逐漸將目光投向印度、印尼、阿拉伯等國家,因為這些國家正在拷貝中國的當代藝術模式,他們的當代藝術家也在激增,這樣會分去中國在世界的一部分市場份額。
而美國Artkey負責人郭羿承也認為,大部分的中國當代藝術,其實就是“皇帝的新衣”,“特別是798里面的大部分作品,藝術家看不懂,批評家看不懂,策展人、收藏家也看不懂,更別說前來參觀的民眾了。”郭羿承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很多抄襲美國,是沒有藝術思考的藝術。郭羿承說,“中國當代藝術現在受到了一定的挫折,但是正是反思的契機,只有自己獨特創意,而不是一味抄襲別人的藝術才能長久。”
其實,中國當代藝術很長一段時間被主流審美邊緣化。而自2006年開始瘋狂向上飆升以來,便從受人冷落的邊緣地帶,成為爭議的中心。如今,當代藝術要想重新取得寵兒地位并不容易,甚至可能需要五、六年以上的時間,但相信隨著買家、賣家的不斷成熟,一度飽受爭議的中國當代藝術一定會再創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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