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之靈——論張羽的《靈光系列》
殷雙喜
90年代以來,張羽的《靈光系列》抽象水墨的創作,已經持續多年,這反映出張羽內心深處對于建立一個符號化的水墨世界,以一種東方的圖式與西畫抗衡,從而確立中國藝術的國際位置這樣一個宏大的藝術視野。
張羽的《靈光系列》是深層的、心靈的、忠想的符號語言。看起來,張羽只走在水墨畫的“現代感”即形式感上下功夫。但是,19世紀印象主義的視覺革命已經證明了,光、色、點、線、面、體,這些在古典寫實藝術體系中被視為技巧、外形式的東西,它的自主化和本體化是藝術史上重大的觀念變革。而對于中國畫來說,水墨的現代化,其實就是尋求新的筆墨語言表達現代人的精神生活的豐富性與復雜性;這就是劉驍純先生所說的“筆墨的深度”,它是指行筆跡墨過程中精神投入的程度。內在靈魂只能存在于光、色、點、線、血、體之中,存在于行筆運墨、皴擦點染、沖突融合的過程之中。從張羽的創作過程來看,他是以過程的繁復來達到視覺的單純,但在這整體性的單純圖式中,又具有水墨的豐富感覺;在這一點上,張羽又回到了中國古典山水畫“遠觀其勢,近觀其質”的審美意境,即視覺的張力與審美的精微在抽象性的墨塊形態中得到了統一。
就《靈光系列》的圖式來說,張羽近期作品具有強烈的宇宙性符號:就個人直觀來說,也許張羽的近期作品會令人聯想到日食和月食,但這只是個人欣賞時的自由聯想。藝術家創作時更多地是來源于內心的視覺想象,一個無始無終義無解的心靈之謎。我認為,此類圖像表達了對于某種統一體、永恒價值的追求與重組。自然,這種統一體與人文價值已經面臨著分離與解構的現實。但作為他本身最直接的感受是自然與非自然給我們人類生存的地球帶來的反應。更為早期的追求則是張羽對光的迷戀,他在1989年開始創作的《肖像系列》中就有題為《靈光》的一幅作品。在這類作品中,或是飛翔之鳥所銜的自然一葉所放射出的飄逸之光,或是《靜極》一畫云中端坐的少女頭像后的背光、或是空中一團不可名狀的浮云。張羽在這些保留了具象形象的作品中,試圖以方形構圖和平面構成給作品帶來“現代感”,這是80年代后期中國藝術家面臨西方繪畫的沖擊所普遍采用的一種方式。而就形象來說,張羽也曾受過一些達利和米羅的影響。但在90年代的《靈光系列》中,張羽首先放棄了具象的人物形象,而引入了團塊狀的構圖和光暈式的圖底關系,通過對立體幻覺的破壞,形成平面與立體的轉換,但是保持了鮮明的中心結構和對角線結構,以放射狀的擴散與不規則的邊線的趣味變化,吸弓艦眾的視線。在這一過程中,張羽特別注意將墨塊或殘圓的形態劃定在黑色空間場景中,通過對殘圓和破方的邊緣的深入描繪,產生前景在背景的光暈襯托下所形成的懸置與飄浮感;當我們凝神靜觀時,似乎感到光的閃爍與空間關系的前后進退,仰視良久,間或有某種程度的眩暈感。
我將張羽的《靈光系列》,視為一種泛宗教的偶像化圖式,它蘊含著某種原始的宇宙的生成,那種神秘、緊張,包含了某種沉重的渴望,以及對未來前景變化所難以預料的不安,使我們聯想到生與死、現實與理想的矛盾。它超越了張羽早期作品中人生旅途的孤獨、愛情的失落和悲傷(早期作品為某種憂郁、冷峻、苦澀所浸潤),而進入人與宇宙的對話。這是一種宏大的時空意象、靈魂的凈化和慰藉,在其藝術圖像的象征性和古典情調、信仰方式和情感方式之間體悟到一種人的純真和生存的意義。
張羽曾經這樣描述他的藝術理想:“藝術與生活一樣既平常而又非常的艱難。于是我以一種極平常的心態真誠地對待它,在自己認定的領地里盡可能地使艱難的人生輕松起來。
在繪畫的過程中得到了一片寧靜,我隨之飄然暢游于一個清靜、安祥、平和、圣潔的世界,靈魂80年代,谷文達在中國畫領域的反傳統,曾經開拓了我們稱之為“宇宙流”的現代實驗水墨風格,但在當時他仍未擺脫傳統山水畫的基本格局,傳統水墨畫的形象單元仍然是谷文達拼裝作品的基本構成因素。而張羽在90年代的現代水墨實驗中,則試圖超越社會性的日常生活的感慨與利益沖突的評價,進人到一個更為廣闊的精神空間,深入現代人的心理的隱秘世界,以此展開現代人的精神溝通和自我救贖,這正是阿爾森·波布尼所說的“我們應該凝視繁星,而不應該俯視地球”。張羽以這種雖然殘破但仍凝聚一體的宇宙圖式,試圖重新聚攏、整合我們這個日益耗散的世界給我們帶來的精神的支離破碎,從而使我們建立起對人類的基本信心。由此,我看到張羽心內深處的泛宗教情。除和他對人類重建信仰的關注。這種篤信精神和信仰,為信念百折不回,拯救人性、勸善抑惡的追求,再一次表明了對張羽的作品不能僅從形式語言的角度加以解讀。
張羽的作品提出了藝術和宗教共同關注的問題,即人的存在意義。他認為藝術和宗教雖然在行為方式上很不一樣,但在精神方式上在至純、至善、至真的追求上是一致的。就物欲與精神來說,他取后者。張羽在作品中關注永恒與價值,在今天看來,這種對終極關懷的追問,似乎脫離了當代社會物質生活的緊迫;但是,張羽從人間情懷到心靈映象,通過自身來關注和思索人的生命狀態和某種超驗的情愫,使他的作品具有鮮明的精神性和個人性,從外部世界轉向心靈和精神空間的拓展,以此面對現實世界的物化。因此,張羽的作品使我們體悟到個體生命的體驗本身就是一種存在狀態,它和藝術作品一樣,都將成為永恒的“自在之靈”,在宇宙中飄逸,飛向無限。
1999年3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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