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紹君
幾次見張羽,都是在展覽會上。先是認識他的畫,后才認識其人。清瘦的身材,清瘦的臉龐,一雙略帶憂郁的眼睛,一副近視眼鏡。
“文革”期間他曾跟隨父母下放到農村八年,也沒有機會讀專門學校。喜歡畫,就跟著被“勞動改造”的叔叔伯伯學。其中,就有原天津著名版畫家馬達。二十歲那年,他考入天津楊柳青畫社,學習民間藝術。六年后,他調到畫刊編輯部,從事編輯、裝幀設計。一九八六年,當大陸美術界掀起一場空前的現代主義潮流時,他積極參與創辦了中國畫叢書《國畫世界》,專門介紹各地具有創新精神的中青年畫家和探索性作品。刊物雖然不定期,但質量不錯,有特色,很受國畫家們的歡迎。在編輯過程中,張羽接受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藝術家,他的創作熱情也被激發起來。一九八八年以后,他開始參加各種大型畫展并多次獲獎,作品開始被介紹到美國、日本、比利時、新加坡、馬來西亞、香港、臺灣、澳門等國家和地區,許多作品被收入畫集。
在張羽憂郁傷感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孤獨的心靈世界中總在乞求著什么。他的作品里就有這種感覺。張羽的作品多以開型、扇面等,特別是一些小品畫,可以信手拈來,猶如清歌小曲,雖不浩蕩雄壯,卻細膩雋永,奇麗多姿。宣紙、毛筆、水墨和國畫顏色,這一切并沒有變,但他用這些材料畫出的作品,卻與素常水墨不同,總是構造出一個夢幻般的世界,幽幽迷迷,欲隱欲顯,清冷而孤獨,神秘而荒誕,似乎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的吟唱。可見畫家的筆下深藏著坦誠、細膩、敏感的心靈。在他的作品中,接受了超現實主義畫家的影響,如米羅。不過,那境界仍是他自己的。天底下,冥色里,蒙荒中,一個青年女人在思索、在漫游;人和章魚浮在空中、月亮和太陽同時升降、公雞和人在對話、云朵好象也有意志,能左右上下飄蕩……。這夢境,是一個孤獨靈魂的游逛。在灰蒙蒙的色調中,不斷地跳躍出星星點點或片片的鮮艷彩色,要么突然出現一塊漆黑或者空白。空間常是分割的,物象常是破碎的,線條常是顫抖的和疏淡的;天、地、人、碰在一起,不是很有些空莫,就是很有些幽寂或奇異。有時候,畫面上洋溢著孩童般的稚氣;有時候,象是吹來一股山溝里的風,把人拖向鄉村;也有些時候,如入荒島魔窟,一切都奇形怪狀,卻又有些好玩。這里雖然沒有一絲音響,但一切都萌生出一種生機,一種透自本源的靈氣。在平和而醇厚的自然韻律中引發出一種內在的力量,傳達著畫家心靈感知的民族文化氛圍。不待說,板著八股面孔的“正人君子”者流會不大喜歡這些畫面的,因為他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千百萬象張羽這樣的青年人,這樣的青年畫家。文化轉型時期的蘇醒、困惑、失望和探求的苦悶,在敏感的青年藝術家心中投下的疊影,以及這些疊影出現在藝術中的意義,是不能指望那些精神乞丐們理解的。
張羽的畫,很重色彩——哪怕很淡,也充滿色彩感。他好象兒童涂鴉般的把色彩涂上去,自由自在,卻又理在其中。灰色調經常統治著畫面,往往成為色塊對比的調和因素,以及對抑郁情調的渲染。他鉤線細而淡,慢行筆,筆力松弛,既不浮飄,也不沉滯,和書法性的傳統有距離,亦非速寫式的“西式線”,他顯然和南京“新文人畫”一派有吻合之處。表現了自己的抒情性——憂郁、稚氣和些微的鬼氣,并不斷的注入新的生命意識,這使得他比南京的一些畫家更富于現代味道。
畫家張羽有著良好的藝術素質,有把握自己的生活和心理經驗轉化為視覺作品的敏感和能力,如果他再逐漸強化個性因素,更加純化自己的視覺藝術語言,把優勢充分發揮出來,一定會有更加出色的成績。
1991年4月5日于紅廟北里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