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立勛(以下簡稱郝):李老師最開始是什么沖動使你選擇了這藝術的不歸路?或者說是在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和形式下進入到美術這一領域的?
李海旺(以下簡稱李):也許是我的出生就注定了我的道路,我的家鄉(xiāng)在九曲十八彎的汾河岸畔,隔河相望,是相傳距今十萬余年之久的“丁村遺址”,域內還有蔚為壯觀的夏代文化古墓群和晉國遺址,是黃河腹地一塊歷史文化沉積深厚的地方。我的家是典型的農民家庭、父親、母親以及祖父都是純樸、善良的農民,每日里在誕生《擊壤歌》的這塊深情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的生活。在家里我是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雖然家境貧寒,生活拮據,父親還是先后送我們去讀書,記得是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一天,姑姑、姑父到家里來,聽說姑父在縣文化館工作,會畫畫,我便纏著姑父畫一張,姑父應允,在一張小紙上很快勾勒出了一名解放軍的側面像,畫得那么逼真、動人,猛地,我的靈魂被深深地抽動了,震撼了,我一下找到了我的情感寄托。我是這種真實生活的目擊者和閱歷者,當然這其中有很多沁人肺腑的故事,也就在這時,我腦子里有一種隱約的閃念,只有用繪畫語言才能把他們真實、準確的表達出來。
郝:有的人可能是出生于美術世家,從小受藝術的熏陶;有的人也可能是最常規(guī)的途徑,竟如學校美術班最終通過學院教育進入到美術圈內的.。
李:后來中學畢業(yè)后,就到了培訓班,當然不是現在這種培訓班,當時算是縣里組織的一個活動把。
郝:是縣里組織的一個集體活動?
李:對,其實是為各鄉(xiāng)鎮(zhèn)文化站培訓后續(xù)力量。我們家里墻上、全都是我畫的畫,是用粉筆畫的。
郝:在那個所謂的“培訓班”學了多長時間?
李:也就兩個月,時間比較短。
郝:里面是系統(tǒng)的學習素描、造型嗎?
李:素描,速寫、簡單的水彩,其實也就是畫一些靜物,人物的速寫。
郝:培訓班結束后那您是先工作還是直接考的學?
李:結束以后我就穿梭于家和縣城中間,后來過了半年,文化館招人做宣傳欄的工作。于是我就去了文化館邊工作邊學習。做了一年多就覺得沒意思了,這期間看了許多大師的作品,特別興奮,于是就想到外面進一步學習。后來就到了臨汾藝校,就跟著班級旁聽了兩年,然后就跟開始奔波的考學。考了好幾年才考上了一個不是很理想的學校,就是晉中師專,是1986年。
郝:然后就在里面學了四年?
李:不是,是兩年,專科。
郝:是在油畫系嗎?
李:藝術系,藝術系的美術專業(yè),沒有分油畫,國畫專業(yè)。我們是第一屆,包括忻東旺也在里面,都一個班的。畢業(yè)后我就分配到臨汾師范學校,也就工作了。
郝:您在那里工作了多長時間?
李: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在工作期間,也就是1990年,到天津美院進修了兩年。在那里認識了孫建平、鄧國源等老師和在任的張士范院長。1993年我就調到山西師范大學,直到現在。95年我又上了天津美院的研修班。
郝:這兩次天美學習有什么區(qū)別?
李:第一次是普通進修,第二次是需要考試進去,主要是汲成先生回來主持的這個班。
郝:也是兩年嗎?
李:確切說是一年半,然后就回學校工作了。
郝:那您是什么時候有來北京發(fā)展的愿望和想法的?
李:研修班結束以后隨著視野的開闊,所以就有想走出去看看的想法。因為在大學里面都是單元課,不坐班,有課就回去上,所以就出來開闊開闊視野吧。
郝:李老師您現在有好多作品包括靜物、人體、天籟系列(荷),您最開始的時候是畫哪一種題材,后來風格的形成和變化又是怎樣的?
李:從畫面上看,在90年代初期基本上是以寫實為主,在天津美院第一次進修完后,也還是保持了三四年的寫實繪畫之路。
郝:那時候主要是畫一些人物?
李:人物、風景、靜物都有,也沒有什么風格,對什么感興趣 就畫什么
郝:那就是您在實踐探索自己繪畫的語言階段。
李:是這樣的。是一種在摸索適合自己繪畫發(fā)展的嘗試。從95年進了研修班以后對我的改變就大了。其實這期間,又回到你的那個問題的話,汲成先生是對我藝術發(fā)展的道路給予了極大幫助的老師。那就穿插著來說,汲成老師對我繪畫風格的改變是一個關鍵性的一個人物。
郝:包括技法上的改變?
李:盡管在95年以前,有許多影響我的老師,但真正在藝術上影響最深的還是從加拿大回國的汲成老師了。他當時主要負責我們班的教學工作,他在教學上對每個同學不倦的指導,讓每個同學都非常感動。當時我還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我對當時自己的藝術道路還非常困惑、非常迷惘的。
郝:那當時您已經畫了一批畫了,但因為畫得比較寬泛,沒有找到適合您自己發(fā)展的一個點。
李:對,所以那時汲老師幫我分析并幫我找到了這個點。不僅是適合自己的發(fā)展,不能通過進入到這個載體里面去挖掘出一些內在的東西。
郝:能夠將你自己對社會、對人生、對藝術的那種渴求和思考這些隱性的一年融入到畫面里去,能夠給你的受眾帶來審美愉悅的同時,也一并帶來精神和思想上的一個碰撞和交流。
李:是這樣的,表面上的東西誰都會做,但真正融入到藝術家靈魂的作品是很難去模仿的。那個時候我就特別注重這方面的練習,如果說自己剛開始沒有進入得這么深,那有可能是自己技法運用上的問題,通過在汲老師的指導下,我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包括技法、造型、構圖、色彩的運用)去支撐我進入到藝術的內在層面了。也使得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獲得了一個質的飛躍和升華。
郝:你同時也在這個時候開始慢慢形成自己的風格。藝術探索的道路從來都是很艱難的,很高興您能堅持下來并找到撬動藝術心靈的支點。
李:謝謝!為了能夠找到這個支點,確實付出了很多。因為我起步晚,我們班當時有許多都是科班出生的,當時有許多人早已形成自己的風格,就像李向明。所以我當時是畫得最刻苦的,拼了命去畫。
郝:是,因為那是你的理想,是你的精神食糧。您用您對藝術的不懈追求和韌勁完成了對自我的超越,我想,這決不是一種精神、意志力的超越,也是對自己鳳凰涅磬般的超越。
李:只覺得當時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鼓勵自己一定堅持下去。開始時候畫人體,從人性的考慮也好、從人體本身考慮也好、從畫面本身考慮也好,我就一直在尋求一種將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文化整合到一起的點。開始時候還是朦朦朧朧的,03年我就開始嘗試用荷作為載體來進行創(chuàng)作,因為荷也是中國傳統(tǒng)品德的象征。
郝:您經常在不同時候不同階段觀察荷的變化?
李:對,我每天都在觀察我家門前的荷塘。開始畫的時候對這種變化和荷本身內在的那種精神把握不準。從色方面作嘗試,包括黑顏色和綠顏色的運用,但一直沒有滿意的作品出來。最后我感悟到在一年四季中冬天的荷最美,有一種悲壯美,黃的、橙的、干綠的那種色彩也最豐富,尤其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照在干枯透明的殘葉上,再加上冰的發(fā)照,我就感覺那是一種震撼心靈的美,在那一刻這種美抓住了我的心,也讓我的思想和意識開始有了空間的移位,這種物質表面的美與我思想精神的某種東西有了一個契合點。
郝:突破那種大眾喜歡夏天的綠荷,而選擇這殘荷的悲壯美,您當時對待這個問題有沒有特殊的考慮?
李:在你之前有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大眾喜歡的那種紅花綠葉的美。而我在畫這些死葉子、爛桿子的時候我發(fā)現了許多色彩的美,特別豐富。人們都說“冬天來了,春天也不遠了,”殘荷也代表一種新的力量在慢慢的積蘊,孕育著一種新的希望。
郝:這期間也嘗試過用中國畫來對這種荷進行創(chuàng)作嗎?
李:我在宣紙上畫過很多。
郝:水墨的傳統(tǒng)精神要比油畫更貼切更強一些?
李:對,更直觀一些,讓你能夠更直觀的去感受那種意境。我用西方的材料和油畫的魅力加上我個人的思考把中國的傳統(tǒng)精神更好的融進我的畫面中。我現在的創(chuàng)作都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完成。
郝:那您的“天籟”系列作品,也是您繪畫風格形成并且逐步走向成熟的一個時期。在以后的創(chuàng)作中您是一直延續(xù)下去,還是在現在的這種風格上尋求一種新的突破,還是會選擇新的題材?
李:在我創(chuàng)作天籟系列作品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想法,想把這干荷的悲壯美表現得淋漓盡致一些,我的風格剛形成的時候,我一直在這樣畫,當然也畫了一些人體,都追求的是一種東方意味的畫面。我想我會繼續(xù)現在的風格再畫一些吧,因為有些東西在腦子里還沒有完全的表現出來,在腦袋里面繞來繞去,還要進一步的去挖掘,去拓展,去升華。
郝:可以對前面的這些創(chuàng)作進行一些梳理和沉淀,然后再創(chuàng)作一批風格上更成熟,繪畫語言上更有自己獨立個性的作品。
郝:剛才談到東西方文化的融合,您覺得在西方藝術中您印象最深的畫派或者哪個時期的藝術作品對您的影響比較大一些?
李:西方的凡高、雷諾阿包括畢加索這些大師給了我很大的影響。開始的時候是比較表現的,現在做的一些東西還是有一些表現的意味在里面。德庫寧對我的影響是最大的。他作品的張力、節(jié)奏感都非常讓我欣賞,后一階段我反復思考過,西方大師固然畫得很好,但他們是在西方文化藝術的土壤背景下闡述他們的思想,而我在中國,我要把它們好的東西借鑒過來形成他的用色和筆觸都有獨到之處,我畫荷塘把中國傳統(tǒng)的精神揉入得更多。我對黃賓虹和八大的中國畫也比較推崇,積墨的零亂,用筆的自如都吸引了我。
郝:從他們的畫面中您能看到處而不驚的感覺。
李:對了,那種感覺讓你沉甸甸的。在我的畫中也可以看到黃賓虹大師的痕跡。
郝:您在對這些意境、技法、包括題材(殘荷)的選擇時,有沒有考慮過這些選擇的意義?
李:我有一次去看殘荷的時候,那時候剛下了雪,我就看到去年的殘荷桿仍然屹立堅挺在冰雪之中,突然我就感覺到我們現實生活中正是缺乏這種傲立冰雪、一直向上的精神。現在的人總是在宣揚社會節(jié)奏太快有太多壓力而產生太多的心理壓力和精神問題。我正是從這一點來考慮如何來畫荷塘的。許多人都說我“你使用油畫顏料來畫中國畫”。一般來講也可以這么說,但決不是那么簡單。
郝:“此中國畫”非彼中國畫。
李:呵呵,對。它里面含有深沉的精神含義,有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東西在里面。
郝:構圖上選擇一個非常大的場景,但又有非常細膩的小筆觸,您是如何處理把握調節(jié)這種矛盾和差別?
李:尤其是在逆光下看到的荷桿都是黑的,像墨一樣。那種荷葉遠了看就是一個點。荷桿就成了一條線,那種點和線的感覺讓我有一種跳動的音樂感,就像音符一樣,在你眼前不斷的跳動。你看了以后就會感覺到一種來自天籟般的聲音回響在你耳畔,我想這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有一種愉悅的審美快感。
郝:在繪畫中有好多東西都是潛意識的或者是無意識的表達,存在著很多的偶然因素,但又有許多的必然。
李:當你不知道要表達什么的時候你就不要表達出來,因為你不知道,你要思考到這個問題的話,你會從嘗試用很多方法去解決這個問題。有時候這種潛意識的東西也非常重要,也就是所謂的靈感。當下的偶然效果也很重要,因為你的畫中會有很多偶然的東西。必然的東西考慮得太多的話也達不到效果。這跟潛意識的激發(fā)出來的靈感有很大的關系,我畫畫的時候筆在轉動,有時候點一下、蹭一下,故意去做肌理,但這種故意也是一種無意識的,并沒有刻意去干什么,至于那種效果也是腦子大概有的,比較模糊,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藝術家都是要表達內心世界的東西,而這種表達必須找到一個適合你的方式,這個方式就看你怎么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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