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樊德壽
時間:2009年6月8日下午
地點:湖北省攝影家協會樊德壽辦公室
采訪對象:樊德壽(湖北省攝影家協會主席,以下簡稱樊)
采訪人:柯明(湖北省藝術館策劃人,以下簡稱柯)
柯:樊主席,您好!您從事攝影工作有40多年,取得了許多非常顯著的成就,在湖北乃至全國都是非常有影響力的攝影家,能講講當時是怎么開始從事攝影的嗎?
樊:1965年11月,我從四川一個普通的農村中學應征入伍。當時,領導認為我的文化程度較高,經常安排我寫講話稿、辦學習墻報,并擔任“學毛著”小組長,成為“學毛著積極分子”。不久,部隊領導又把我調入團宣傳報道組從事文字報道工作。在工作中,我認識了一位名叫張宗壽的老師,他不僅寫得一手好文章,而且還會攝影。在張老師的影響下,我對攝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張老師便給我一臺120蔡司折疊相機,這臺相機是部隊在中印反擊戰中從敵人手中繳獲回來的。鏡頭發霉,暗箱漏光,用黑膠布補了一層又一層,雖然照相機很陳舊破爛,但我還是當成寶貝愛護它。當時部隊非常重視宣傳報道,一邊從事文字報道,一邊從事攝影工作,我和張老師合作每年都有50篇稿子(一張照片也算一篇文章)見諸于報端。經常受到領導的表揚,積極性越來越高。此后,部隊領導又給我買了一臺上海4A120雙鏡頭相機,我就從文字報道過渡到專職從事攝影工作。那時候,除了雷打不動的政治學習,也沒有業務開展,我經常找張老師問這問那,光圈、快門、光線強弱等問題。部隊條件也很簡陋,經濟并不寬裕,我常常用部隊團宣傳股賣報紙省下來的錢買膠卷,拍攝中更是精打細算,慎之又慎,一般一個鏡頭只拍一張,好的才拍兩張。白天拍照,晚上沖洗,寫照片說明詞,第二天發稿。時間長了,見報多了,干勁也越來越大了。
柯:您在學習攝影的過程中遇到過什么挫折嗎?
樊:回憶起我剛開始搞攝影工作時,也走過一些彎路,認為攝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經常跟干部戰士們在一起,熟悉一下人員、地形,完全可以拍出好的照片來,于是創作熱情很高,好像不費多大的力氣便能出作品。哪知,退稿接踵而來,一張張退稿無情地宣判了這些作品的“死刑”。這時,我猶豫了,在生活中該拍點什么呢?為了解答這個問題,我從報刊、雜志中尋找答案,翻閱資料,一味摹仿大場面,認為場面越大越有藝術性,片面追求畫面美,尋找美術資料作參考,畫好構圖小樣到生活中去擺布,結果出來的作品,既違反了社會生活的真實,又與報刊雜志上的照片大同小異,我焦急、苦惱!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原來感覺新鮮的一切也就漸漸習慣、淡漠了。這個問題直到我為《解放軍畫報》社拍攝某部隊二連軍事訓練的照片時,認識才有了一些提高。編輯部收到我寄去的照片,來信說我擺布的大厲害了,建議我要深入生活、思路要開闊些、角度要多樣些,使照片有一些深度。我便重新深入二連,調查研究、熟悉生活,同干部戰士打成一片,交知心朋友,建立共同的感情和語言,充分反映他們的精神面貌。不但完成了編輯部的任務,其中《小憩》作品還參加了全國影展,我嘗到了深入生活的甜頭,創作熱情也提高了。

《暖我心》攝影 66×76cm 1969年
柯:在那個物質貧乏、生活窘困,行為和意識都必須顯示政治的特殊年代,請談談您的創作。
樊:眾所周知,1966年開始的十年動亂,七億中國人全被卷入那場政治浩劫之中,隨著毛主席《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的發表,文化大革命拉開序幕。從此,發生在那個荒誕年代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如跳“忠”字舞,學習“老三篇”;知青下鄉,干部走“五七”道路,工農兵進課堂,搞革命大聯合等等。當時所有新聞工作者手中的筆和照相機,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必須為工農兵服務、必須為階級斗爭服務。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我懷著對黨的忠誠、對祖國的熱愛,努力深入生活,用手中的相機盡其所能地記錄了那個時代的社會政治生活,為我們的祖國、人民和軍隊留下這些圖片記錄。在我的早年作品中,一幅《優勝者》很引人注目,畫面中,一位解放軍戰士在進行刺殺格斗訓練,他表情嚴肅,目光堅定,一只手緊握著刺殺用具,剛勁有力的臂膀上沁出了顆顆汗珠,可見訓練是多么的刻苦認真,另一只手捋著護具帽,好像是要休息一會再投入更加艱苦的訓練之中……,這幅作品采用廣角鏡頭拍攝,并用夸張的表現手法適度地夸張了戰士的手臂,使其在照片畫面中占有較大的比例,凸顯出戰士鋼鐵般的意志和力量。它同時也似乎是在告訴人們,人民解放軍是祖國安寧與和平的守護神,具有強大的戰斗力和凝聚力。是一座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城!
1969年,我從基層部隊調入大軍區當攝影記者,當年又是中蘇關系緊張、珍寶島事件爆發。我作為軍隊攝影記者,必須配合當前的形勢,更好地完成拍攝任務,我經常深入部隊,和戰士同吃、同住、同勞動、同訓練。反映當時基層部隊一邊抓戰備,一邊搞運動的真實動態。當時所謂的“文化旗手”江青,在抓樣板戲之余又搞攝影,在攝影方面推出什么“三突出”(突出環境、突出主體、突出主要人物),借以推動極左思潮,在攝影界影響極大。拍攝新聞照片被視作為一項政治任務,拍攝者的個人想法被壓制,一切聽從領導的指令完成拍攝任務,有意的制造拍攝現場,也就是攝影人俗稱的“擺拍”。于是,中國攝影界興起一股擺拍風,拍什么都要擺一翻。這當然不能怪攝影人,就像我們不能怪當年參加紅衛兵組織的學生們,不管白天、晚上上街歡呼“最新指示”發表的群眾一樣,這是當時政治主宰一切逼出來的,在那個荒誕的年代,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柯:簡單描述一下當時的背景,以及當時的“擺拍”是怎么樣的形式。
樊:“銅鑼一響,四十八萬”,這是湖北省紅安縣的一句名謠,紅安地處大別山區,是二百個將軍同一個故鄉的將軍縣。在戰爭年代,敵人來了,老百姓把銅鑼敲得叮當叮當響,全縣四十八萬人齊上陣,參加戰斗。我拍攝的《召之即來》這幅作品,就是在紅安縣拍攝的,正在勞動的男女民兵聽到銅鑼響聲,又投入緊張的戰備狀態。還有一幅拍攝于1969年的《女民兵》作品,當年毛主席為女民兵題詞:“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這對全國女青年產生了極大的號召力,人人爭當女民兵。我把拍攝對象當成自己的戰友、自己的姐妹,調動一切拍攝手段,在構圖上利用擺拍的手法,盡量表現她的衣服、帽子、子彈袋,右手緊抓鋼槍袋,利用黑背景,采用側逆光,加補足光,兩只眼睛全神貫注前方,象男兵們一樣出現在戰斗崗位上。
柯:在您的作品中,唯美的形象,舞臺的效果,讓今天的人無不被感染?!栋贇q老人》,我的印象很深!
樊:1978年,我在河南某部隊拍攝戰備照片時,偶然獲知河南駐馬店地區白云山深處有座道觀,里面住著一位名叫唐道成老人,他114歲了,身體很好。于是,我便約了幾個戰友背上相機,踩著崎嶇的山路到了道觀。時值五月,蚊蠅肆虐,我和戰友們在山下的村莊農戶家里借住了幾宿,為老人拍了一組照片,其中一幅名為《百歲老人》的作品為臉部特寫。從畫面上看,我采用大光圈、快速度,有意虛化背景,突出老人笑臉盈盈、雙目有神、牙齒完好、精神矍鑠、身體健康,好似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仙翁。這幅作品采用逆光拍攝,老人那銀白的頭發,狹長的胡須,呈“川”條狀的皺紋,一切都使得老人臉部層次的表現異常豐富。
柯:您當時一共拍攝了1萬多張反映軍民的作品,底片現在都被完好的保存。在那個艱苦奮斗的歲月里,這是一個驚人的創作數量。這些作品大多數在各類報刊、雜志、期刊上發表過,其中很多在各類影展中獲得國家級重要獎項,還有一些從未面世和發表。那您現在是怎么看這些“老照片”。
樊:現在回頭重新看看我過去拍攝的照片,一幕幕歷史畫面仿佛又重新出現在眼前。這些老照片,雖然是我個人攝影經歷的片段,但也是那個年代永不復返的歷史性瞬間,如能給我們的后人留下點可供參考的影像,將那個年代與今天對照起來看,從而對歷史與將來有更清晰的認識,也算圓了我一個最大的心愿。
柯:好的,謝謝!
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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