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子
女人是很容易破碎的,對她們要小心輕放。看了徐惠泉的彩墨人物畫后,我最先感到這一點。徐惠泉的彩墨人物畫,畫的大多是女人,而這些女人衣裳上的褶皺,又幾乎像冰裂紋――這是徐惠泉的獨創,于是也就渡船一般把我搖到想入非非的彼岸去了。那里蠟燭嘔紅。那里屏風漾金。那里的玫瑰椅上睡著一朵豆蔻年華。在這不無華麗甚至奢侈的夢境中,徐惠泉的彩墨女人們出現了,她們仿佛一件件冰裂紋的瓷器,因為隨時會破碎,所以隨處讓人憐。
線描十八法,孫武三十六計,孫悟空七十二變,這都是變法。徐惠泉的冰裂紋也是變法。孫悟空把尾巴變成旗桿,徐惠泉把旗桿變成毛筆,他離傳統更近了一步。從材料的性能上講,以尾巴作為比較點,旗桿離尾巴遠,毛筆離尾巴近,因為毛筆與尾巴一是它們都有毛,二是它們能軟。而毛和軟,卻是中國傳統繪畫的特點。先說軟,老莊的哲學寶藏住中國人精神上的軟,到了畫家那里,就是工具上的軟:毛筆是軟的,絹是軟的,而宣紙比絹更軟――所以宣紙比絹更贏得畫家的歡心。北宗山水的式微是北宗山水在絹上才能夠更好地完成語調鏗鏘,而后來者卻更愿意與宣紙肌膚相親。材料選擇畫風,畫家選擇材料。梁楷逃離皇家畫院,在我看來就是對材料所作出的一次選擇――放棄絹(皇家畫院對絹是青眼有加的),愛上了紙本。彩墨畫也是如此。徐惠泉以前是畫水墨畫的,后來畫彩墨畫了,也是一種對材料的熱情和研究。
藝術的老扁豆由青轉紅以至紅得發紫之際,敏感的人、天才和諸如此類就覺到了墜落。對材料的熱情和研究是抓住往上飛的羽毛。有的人抓住了雞毛,有的人抓住了鷹毛。徐惠泉抓住的無疑是鷹毛,直入藍天――徐惠泉的彩墨畫里也的確具有藍天的性質:眩目。
再說毛。除了毛病,在傳統繪畫里的毛,都是好的。傳統繪畫里用筆的“留”“重”“拙”“澀”,用墨的“破”“潑”“漬”“宿”,所引發的視覺效果,就是一個毛字。不要光,要毛。不要凈重要毛重。徐惠泉的冰裂紋線描,就是對毛的理解,也可以這么說,它是傳統線條的毛重。
徐惠泉把旗桿變成毛筆,離傳統更近了一步,我想說的意思就是他的彩墨畫里有毛,也能軟,不像另外一些人的彩墨畫,給我的感覺不是使硬筆的干活,就是用刷子油漆出來的。
彩墨畫是相對于水墨畫而言的。以前有些畫家下功夫的是西洋畫,陰差陽錯,畫起水墨畫來了,但水墨畫沒畫好,就說自己的畫是彩墨畫。而到了徐惠泉這一代彩墨畫畫家,情況已經大大地不同了,他們說自己的畫是彩墨畫,并不是藏拙,而是自覺的行為――在重視傳統筆墨的前提下,關注西方藝術,探討色彩品質、畫面構成以及中國畫在當代的語言表達等等。從這點上講,起碼是他們的思維和立足點已經大大地與徐悲鴻黃永玉等先驅們不同了。有人說彩墨畫的先驅是林風眠,我不這么認為,我認為林風眠畫的既不是彩墨畫,也不是水墨畫,他畫的就是畫,純粹的畫――在那個時期,林風眠對繪畫語言的講究超過了黃賓虹和齊白石。
彩墨畫是涉外婚姻,盡管時間不短了,但好像現在才有了好結果,終于生下個中西混血兒:黑頭發,藍眼睛。中國人看慣了黑頭發黑眼睛,西方人看慣了金頭發藍眼睛,所以現在我們猛地看到黑頭發藍眼睛的小生命,就覺得新鮮。
徐惠泉的彩墨人物畫,畫的雖然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其中卻有黑頭發藍眼睛的異國情調。這異國情調就是他的再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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