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
“吾心即宇宙”,在趙先聞看來,人的肉眼縱使再犀利,也不能穿透渾茫的物質的遮蔽。然而一個藝術家的心靈更希望勘探到物質背后的另一個世界,他希望牽引著一根光線找到進入那個世界的途徑并把那黑暗中的神秘照亮。這一絲光線在畫家的手里游走、逗留、盤亙、然后濡染浸潤形變凝聚歷經春秋,化為荷菊,化為靈鷺,而鳥的目明亮深邃俯瞰蒼生,而花的耳聰敏蓬勃聆聽著——隱藏在心靈深處也是宇宙深處的消息:風景和聲音。
早年的先聞學畫是從西洋的水彩入手的,那時他憑著青春的激情和聰穎,貪婪地吮吸來自大地的光與影,透視著那些造物美妙的形體,他的色彩準確地捕獲和彰顯出事物在他的理解中應有的姿態,寧靜中的植物,運動中的日月星辰,以及光影變幻帶來的時空交錯和物換星移,當然那種色彩表現的是一個指向未來的線性的時間觀念,在先聞的記憶里那是一去不返的時光帶來的對于故鄉古老事物的執著挽留。當這些繽紛的事物中響起了深邃而邈遠的足音,他的色彩與光就返照出掩埋已久的傳統的根須——浪子回頭,淚沾衣襟,線條和色墨才下眉頭即上心頭。他的畫面開始變得回環往復、尋尋覓覓,蛇灰線般游走在心靈的世界,那些花鳥的符號開始傳遞出他的自存和瞑悟。
一種獨特的繪畫語言繚繞在倔強而軟弱的宣紙上,光影消隱為渾樸,造形類于神似,這種文化心理的異質同構注定了他是獨辟蹊徑又是海納百川的獨立行走,使他成為了藝術歸途中的差異者,在大師林立的藝術叢林中盡情標識又游刃有余,屬于他自己的那塊精神領地就脫穎而出,應運而生。
一個沉樸大器的藝術家是從不為風格而急于求成的,如果他最終又給人留下了清晰的面貌,那即與生命的拒絕同化和混淆有關,先聞認為:“我創造我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里”,既然他意識到這種個人時間中的冥想感悟之花綻放,既然他和世界達成了某種諒解:回環、通達、合一,他就不可能受制于即成的文化存在,他只能汲取和融合而拒絕模仿和拆裝,從陳陳相因走向生生不息。
在他的《玉顏微紅》中,蓬勃的叢荷像裸露而鼓漲的乳房,昭示著大地旺盛不竭的生命力,清褐色的荷葉,暗紫色的尖角,豐滿的花苞到怒放的荷花,花心襲人,層次清晰又相互吐納,揭示了事物的成長過程,仿佛暗示了生命從潛龍在淵、見龍在田到飛龍在天的演變:即乾卦。在《荷塘情》中迷蒙的田田荷葉,清晰的線條勾勒出幾近無色的荷花,紅黑相映的魚兒游出荷叢又欲回轉,在這種簡約又流暢的布局中,融入了“江南可采蓮,蓮葉荷田田,魚戲蓮葉間,魚兒游向東,魚兒游向西,魚兒游向南,魚兒游向北”的民間情調和生命流轉回環的神游情態。在《花好月圓》中,菊花的黃金又擁擠又富麗,背后錚錚翠竹拔出畫面,一輪淡黃的圓月像古老的銅鏡開始顯現,那一雙依偎的鳥兒在聆聽著時光又一次帶來的愛的圓融以及一絲幸福之中無法言傳的無奈和憂傷。在《素房含露》中,我們仿佛聽到了另一種喧鬧和繁雜,但那是背對了塵世的噪音而獲得的生之熱烈的圖景,那是飛珠走露的演奏,風荷搖曳的旋律,是事物各得其所后的合唱,飽滿的布局擴張著畫面,飛行的鳥兒把人引向了一個純粹又豐富的新天地。在《三思圖中》,淡綠的菏葉像垂掛的瀑布,深掩在淡花中的鳥兒沉思默想又安居樂業,微閉的雙目似醒似睡似沉沉入夢,三只鳥兒三個夢,夢中有夢,層出不窮。在《竹報平安》里,分布著稀蔬而卓立的竹,竹的背后層次不同的分布著回旋的條紋,像清石的紋路,又像是時光的轉換留下的滄海桑田,一種自古而來的悠遠祥和,四只歡騰啁啾的鳥兒又把我們帶到了如臨其境如聞其聲的活脫脫的情景里。
“中得心源,外師造化”,在長期的藝術實際中,先聞尊崇自然又推陳出新,他的花鳥作品逐步帶上了“滿、淡、染”的突出風貌,豐滿的畫面構成有意背離了蔬朗、通透的傳統原則,卻獲得了向畫外突破和延伸的張力,清淡素雅的色彩與線條通過有效地濡染,給人留下了審美想象的底色,從而獲得了生長性和繁殖力,帶上了未完成美學的特征。
我創造我的世界,他將在個人的精神歷史中不斷地突破自己;我在我的世界里,他將在自我的心靈空間中出神入化地找到自己的色彩與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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