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戲劇家協會理事、安徽省劇協副主席 侯露
周公昭坎今年七十。在北京見到他的時候,那天清晨四點他就開始在蘋果電腦里熟練地使用最新版In Design CS3軟件編輯最新一期《美術博覽》。這種新軟件許多做平面的年輕人都還沒學會吶。勤奮地不斷自學,這大概是他一生不斷進步和不老的緣故吧.
結識周昭坎已有四十余年。十年前他從民盟中央退休以后,重操舊業畫畫,在給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畫了一幅題為《團結合作創偉業》的大油畫后,又“一不小心”于2001年創辦了一本八開大的《美術博覽》雜志,就此一直沒有閑過。為了給出版降低成本,65歲自學蘋果電腦的平面設計操作,讓印刷廠的年輕設計員都感到吃驚:這個老頭居然搶了他們的飯碗!
周昭坎在安徽時就是位畫家,高高大大,架著眼鏡。鏡片頗厚,把雙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放得更加黑白分明。遺憾的是每次你與他迎面而過時,總是你看見他,他看不見你。好在與他往來的人,日報社,晚報社和美術圈的同仁都知道他眼不好;此公來世上時,一雙眼睛的瞳仁里就有兩顆白星星,他的視力糟透了,先天性白內障使得他左眼視力0.6,右眼視力0.02!
真不明白他怎么就睜著半瞎的眼,癡癡地畫著,畫了一生!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麥當勞那句著名的口號:“I'm lovin'it!”他甚至數次在美術研討會上和文章里,用這句口號呼吁畫家力戒浮躁,不受誘惑,以出自內心的真誠,畫自己真正的喜歡。
他真是這樣。小時候,他就在墻上畫,門上畫,畫得母親打他屁股。那年月,生在日本人占領的鐵蹄下,上哪里去弄幾根金條給他治眼學畫!解放后,看了蘇聯造型藝術展覽后,更是一心要學畫。父親說:現在當工人最光榮,國家最需要。父命難違,他上了上海電器制造學校(今上海電機學院),可學畫的癡心未改,課余就在上海基督教青年會的美術班和孟光畫室學畫,后來才知道,教他的李詠森、孟光和顏文樑都是當代美術界的名家。終于學到能報考美術學院的程度了,但因視力問題,他被當時的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今中國美術學院)拒之門外,為此,他差點去跳黃浦江!
命運比父意冷酷得多,而他心里對美的渴求竟又比命硬得多。畫筆是他生命的拐杖,握著它,他就能如癡如醉徜徉在美的殿堂。
1958年,20歲的他支援內地建設,到了蕪湖紡織廠,畫筆派上了用場。畫墻上的宣傳畫,也畫報紙上的宣傳畫。這是一個能讓他盡情畫畫的機會,所以他把所有對美的感受都用畫筆來傾瀉,于是有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樣在全國打響的作品。今天來看這幅作品,真有些不可思議,在那樣的年代里,如此標語口號式的題目,竟讓他畫出那般清麗,抒情的形象;一位牽著小毛驢上山下鄉送醫送藥的姑娘⋯⋯難怪這畫被送到日本展出,宣傳畫除了它本身的政治意義外,還應有它獨特的美;色彩,感情。那是不受政治審美影響的美,是不會隨著年代而褪色的!《解放日報》曾發表過他的一篇文章《我要畫下世上美好的一切》,這篇借黃山美景抒情言志的散文,是他的真心表達,此文后來成了江蘇省高中語文的補充課文。
我想周先生在宣傳畫上走出的兩步是很有意義的,一是永遠的勤奮,二是永遠的真情。我幾乎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那樣勤奮的人,大題目,畫;小題目,畫;甚至連報上的小插圖,小報花,他都畫得津津有味,當然他做報社美編是很稱職的。成為職業畫家后,他又在拓展自己的繪畫領域,水彩畫也畫,國畫也畫,油畫更是愛不釋手。畫山畫水畫人物畫靜物,一路畫出了名堂:國畫《新姐妹》被送到意大利等14個國家展出,水彩畫《雪崖》獲全國水彩畫大展獎,油畫《情深》入展日本現代中國油畫展,油畫《流香》入展臺灣海峽兩岸當代中國名家油畫百人大展,多幅作品被美術館收藏。除了畫,他還寫文章:寫長篇美術史論,寫晚報上的“豆腐干”文章,還為民主黨派寫史,為許多知名民主人士寫傳,一寫寫了百余萬字!寫得動了情,于是就畫出了國家博物館收藏的那幅大油畫《團結合作創偉業》,《光明日報》登了大半版,高度評價。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侯一民教授還在《美術》雜志寫了文章《時代的委托》稱贊這幅畫。
我真服了周昭坎大小不挑長短不嫌的畫畫寫作勁頭,梨園行叫那本事是“昆亂不擋”,廚行真要稱“滿漢全席”了!圈里圈外,有多少志大眼明的才子,幾十年舞文弄墨也不過是單項冠軍,像他那般甚活都做的勤勤懇懇的,實不多見。他說:“這都是積累,也是樂趣。大有大的樂趣,小有小的樂趣,畫有畫的樂趣,文有文的樂趣,只要涉及美,何樂而不為呢?這壺不開提那壺,總不能閑著。”
他的畫和文章都不嘩眾取寵,而自有天然機趣,真情流露,這種美是常人所喜歡的。他的油畫《情深》是一背著孩子的江南婦女走在小橋流水的古鎮,其情之真之善,讓日本人為之驚嘆。《江南水鄉春》讓臺灣海峽藝術交流促進會的林長禮老人詩情難抑,索紙揮筆寫下“我家原在北橋西”的詠嘆。油畫《夕陽》讓一位臺灣女商人陳碧云女士激動地抱回了家:“這使我想起臺南的老家⋯⋯”而自辦了《美術博覽》以后,不知多少讀者來信來電,說每期的《卷首語》是他們的必讀:大實話一針見血,而又風趣詼諧,意味深長,文采飛揚。
但凡他那個年齡的人,經歷的運動都是刻骨銘心的,好多人都被磨成了舊的鏡子,常常讓人敬而遠之。而在周先生的作品和為人中,卻很難找到運動風雨對他的銹蝕,真誠的情感是他抒發美的主題。臺灣《藝術家》雜志以“淳樸,自然”為題,評論他的油畫“見不到張牙舞爪的筆觸,也沒有光怪陸離的色彩,技巧的運作一如自然天趣”,“善于用極平常的景色和人物的描繪,暗示生命的律動,自然的永恒,將一種平和、真誠、善美、積極的人生哲理,通過藝術形象感染于人”。在到處是口號的年代和今天的多元化審美氛圍中,周昭坎一如既往保持自己的繪畫風格,以扎實的技巧表現內在真誠的感情。而凝在畫中的感情,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濃情,表達得也越來越準確。也許就因為這個原因,日本的國會議員三木忠雄先生得知國會為表彰他在議會的功勛,要請歐洲畫家為他繪制肖像掛在國會大廈時,他委托中國朋友找到了周昭坎⋯⋯這是日本國會第一次請中國畫家為議員畫像,這幅畫至今還掛在日本國會大廈里。周先生畫完了畫,不顯山不露水地照舊做著他民盟中央宣傳部的《盟訊》編輯部主任,副廳級巡視員的工作,還時不時繼續畫畫寫千字文,也真是榮辱不驚到了家了。
人到七十古來稀,看了周昭坎和小外孫玩耍的勁頭,我覺得他只是過了一個十年又重新開始了!前幾天他還給我們嚷嚷:“老了,太累,不干了!”還給我媽“保證”把《美術博覽》停了,還真把堆了一屋子的過期《美術博覽》都處理了。可是,去年9月隨中國美協代表團去俄羅斯得了一枚“為了和平與合作”獎章回來,他又來勁了。您瞧瞧,在朋友們的一番鼓勵和撮合下,得到了企業家的一些經濟支持,他給《美術博覽》換了個新面孔,還出了英文版,像是撒手的樣子嗎?這么多年技巧的積累,理論的積累,情感的凝煉都正處在一個高峰臨界點上,他能撒手嗎?他朝我們做個鬼臉,淡淡一笑,給我媽“保證”:“再送《美術博覽》走一程,讓年輕人去接著干,我真不干了!”我和弟妹們知道這“一程”可能是他更大的夢,他心里一定又在籌劃著什么新主意,你們等著瞧吧!他一向不發宏愿,只做癡夢。癡癡地畫了這么多年,寫了這么多年,編了這么多年,他的一生都在夢的追求中奔波著,快樂著。他得到的是美的樂趣,不論收獲大小,他都會很快樂。
我真覺得他比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強多了。父母不老,子女也沾光年輕。就讓這篇文章既作這本畫冊的《后記》,也代表我和我的弟妹們祝老人家長壽健康快樂吧!
戊子清明之晨于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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