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劍華
印象里,市美術家協會那次年會是在長城賓館召開的。
美協主席陳冰(茶嘴)要我去參加。說實話,對宴請我是不太積極的,可不知怎么,那么就鬼使神差的去了。一進會場,真叫人大開眼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撥連著一撥、一桌挨著一桌。直把能容納百把人的大廳擠得滿滿的。記得那天陳冰穿著一件印有吉祥圖案的唐裝,一會請張三上主席臺、一會邀李四進貴賓廳,活脫脫一個堂會的堂主。我坐在那里,眼睛隨著四處走動的陳冰轉來轉去。腦子里就突然覺得這個叫做茶嘴的人還真是個人物。是個能經得起凝聚力和號召力考驗的人物,還是一個有專心,有耐心與生活周旋的人物……
和陳冰相處已有十多個年頭。
由于工作關系,我結識過不少畫家,結識過一些不能算是大畫家卻喜歡說自己是大畫家的畫家,也結識過一些確實是大畫家卻怎么也不肯說自己是大畫家的畫家。可陳冰在我的印象里根本就不像一個畫家。更多的倒像一個辛辛苦苦的地質工作者,或長期在野外工作的考古學家。
那時候,文聯專職副主席本林的精力還放在報紙上,我和陳冰在宣傳部一間不大的辦公室里面對面地工作。后來又一起進了機關大樓邊的小平房,再后來又一道折騰到原報社的小二樓上。本林正式進駐文聯后,我們一起又挪到一個關閉不久的舞廳里。
東奔西走的日子不僅沒有影響我們的工作而且還增進了我們的友誼。看來,環境對搞文藝工作的人不是最最重要的,重要的倒是心境與畫境。
和陳冰在一起工作過、生活過的人對陳冰幾乎都有一些共識:為人忠厚,待人真誠,心地善良,注重友情。他散淡隨意,穩重沉著,不拘小節又誠樸可親。他是那種再大的事也不慌不忙,再緊要的任務也不急不慢的人。許多看起來很急切、很煩瑣的事,在陳冰的統籌下雖然提著心,吊著膽卻都能圓滿完成。他是一個有著豐富的正規軍作戰經驗的游擊隊長,一個看起來能無章無法卻透著細膩,有著堅決,甚至具有非凡指揮才能的管家和雜家。
在陳冰身上,你最先感覺到的是人氣,其次才是藝術氣。他的幸福和憂慮是沒有什么標準和定義的。他認認真真地工作,結結實實地生活,自由自在地畫畫,保持著一種世俗的幸福。在他辦公桌的小臺板上經常可以看到一個“禪”字。禪者,頓悟也。是作為強筋健骨的良方,還是作為凈化靈魂的良藥?真是用心可感。作家車前子說“禪就是不講道理的道理”。有了禪可以得天趣、得靈感,得平常心。所以“不與人爭,則人不能與之爭”陳冰是深諳其道的。
文聯的工作有特性,有彈性,有時候還有一定的重要性。身兼市美協主席,馬鋼文聯辦公室主任的陳冰一直有著他自己的工作思路、工作節奏和工作方法。在他的身上,現代化的工作理念摻和著五六十年代的傳統手法,原則性滲透著靈活性,從情加友情、書卷氣加江湖氣,無私奉獻加小貼小補,上下級關系再加上兄弟哥兒們,所有這些都使陳冰在任何困難面前戰無不勝、勇往直前!
作為一個畫家,陳冰不是一個消極的、被動的、保守的傳統主義者。他尊重傳統,傳承傳統卻又不想被傳統窒息和框死。傳統在他那里只不過是為了更好地創新、服務。這一點在他早期的一些山水畫中都有明顯的跡象。如《江南春》、《皖南遺風》、《小鳥飛來了》以及《有云心更闊》等都簡潔、拙樸,保持著一種少有的寧靜與單純,也隱藏著一種人性的溫暖。
在那些濃濃淡淡的畫面上,村莊是古老的,房屋是陳舊的,山路是崎嶇的,樹木也是歷盡風雨的,唯有一個個人物卻是靈魂鮮活。畫家在對一些平淡生活的展示中也在尋找著童年,尋找著鄉情,尋找著樸實和善良,尋找著憂傷和美麗。所有這一切不權讓我們感覺到了歷史的流動,也觸摸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苦澀與傷痛。
也許,我是個文人,從小又喜歡背點唐詩。所以我特別偏愛陳冰收集在《李白詩意書畫集》里那幅叫做《菩薩蠻》的作品。整幅畫古樸典雅,疏密有致,閃現著詩意的光芒。這幅作品多少寄托了畫家對人生的感悟和聯想,也流露出畫家對生活、對人世的愛戀與憂傷。沉實、空靈,有一種人格的東西在里面。
這些年,陳冰跑了不少地方,下海南、奔西藏,上黃山、去敦煌。叫深入生活也好,叫藝術交流也好,叫親近自然也好,叫寫生采風也好,反正只要有機會,他都會人不離畫,畫不離人并在匆匆旅途中不斷的總結著自己,在體驗生活中不斷的尋找著自己。與多年前和幾個畫友騎上自行車登黃山、奔西遞,去婺源,行程數千里風風火火、匆匆忙忙不同,這期間,他更多的是保持一種散淡隨意的心態,自由放松的心態。他看看山、看看水,望望月也望望星。崇山峻嶺,浮云奔泉,雜樹茅舍、雞鳴人家都給了他自然、沉實,也給了他明亮、溫暖。盡管旅途生活是粗糙的、簡章的,甚至是未經打磨的,然而內心卻是豐富的、自然的恒久的。多年來的藝術實踐已使陳冰領悟到一個畫家要真正找到自己還是不容易的。作為一個畫家,你畫山水也好,畫人物也好,畫花鳥蟲魚也好,說白了都在畫自己。都是在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展示自己的內心世界。在很多時候,你畫著畫著,氣質、修養、藝術個性、甚至對生活的理解都不知不覺的滲透到畫面上。技巧對一個畫家來說當然是重要的,但決定一個畫家能走多遠最終還不光是技巧,而是人格的境界!
果然,在剛剛跨過新世紀以后,茶嘴的創作就有一個重大的突破,也有了一個令人喜悅的豐收。他連續創作了《我家小院》、《池塘春暖》、《菜花黃了》、《江邊小居》及《古黟春望》等作品,在吸收傳統,融入現代的基礎上又邁出了新的一步。特別是收集在《中國畫精品選集》中的《皖江歸帆圖》、《到韶山》、《毛澤東詩意》及《幕春一曲白石嶺》等作品都較好的做到“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給人以壯美、秀麗、雄渾、清明之感。不過陳冰是個處人處事都比較低調的人。他不顯山露水,也不喜歡炒作張揚。這么多年來,他的作品參加過無數次的展覽,有些作品在《美術》、《江蘇畫刊》等幾十家報刊雜志上發表刊登。出版過《茶嘴山水畫集》,又在北京音樂廳畫廊、國際藝苑美術館舉辦畫展;還不止一次地在全國各個級別的大展大賽中拿了金獎、銀獎,甚至還拿過有一定影響的徐悲鴻教育基金會的獎項,可陳冰還是畫他的畫,干他的事,做他的人。
這是一種風格、一種品格,也是一種活法。當然,風格、品格和活法有時候也是很難區分的。在很多時候不是風格品格選擇了人,而是人選擇了品格風格。
多年來,陳冰的周圍有著一個搞藝術的小群體,或者說是小圈子。這個小圈子的人都是一些普通的人、平凡的人,有機會干事很少有機會當官的人。更多的還是一些家庭并不寬裕又偏偏癡迷于藝術的人。陳冰與他們肝膽相照、相濡以沫。他們經常在一起談石濤、淡漸江、談張大千和黃賓虹,也經常擠坐在大排檔里剝鹽水花生,喝低價啤酒。作為領銜人物的陳冰就會想方設法在這些庸常、瑣碎、單調甚至有些沉重的日子里,給朋友們加點任務、加點快樂、加點自由、加點藝術。必要時還要加點歌聲和酒,讓大伙鼓起精神從現實的夢再走向藝術的夢。
今年初夏的一天,突然在晨報“詩城畫刊”上看到了陳冰一組青花系列。這無疑又是他的一次“變臉”。也是他藝術道路上的又一次探索與創新。大大小小不同的六七幅作品素雅清淡,通達活脫,給人整體的感覺是沉穩、安詳、散淡、隨意。用筆也簡章,用心卻自如。同樣是小物小景,小盆小罐,小花小草,小枝小葉,可畫家的視角已不再停留在靜止不變的傳統畫面上,而是對一些貌似普通、平凡的主題作了新的審視和開掘。有意無意中營造出一種淡定從容、動靜對應的效果。冷寂的表相下有著一種生命的靈動與鮮活。這組畫的意義在于畫家不僅寄托著一些對人生的思考,還為當下華麗紛雜的畫壇展示了種樸素的可能性,是很具有本質意義上的深邃性和穿透力的。
陳冰不是一個叫你時時想起的人,卻是一個和你相處、相知以后叫你難以記憶的人。他的散淡作畫,他的隨意為人;他的知足常樂,自得其樂,甚至苦中作樂的人生態度和生活方式對我們這些已過得很煩、也過得很累的人都有一定的啟迪價值和現實意義。至少不是我一個這樣認為。
因為歸根結底人活著還是想活得自由些、輕松些,活得散淡隨意些。當然,最好能活得更加“茶嘴”一些……
(作者系中國作協會員、安徽省作協理事、馬鞍山市作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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