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畫家多專擅一科,如陳洪綬(字老蓮)般在山水、花鳥和人物上均有所造詣的極少。而老蓮的畫,恰是最好在人物。一幅《讀書飲酒圖》,畫面中的人坐于案后,著朱色衣袍,似在觀賞冊籍,一手端酒杯,另一手擱于石案之上,十分悠哉愜意。畫中的人物雖是斜背向倚案而坐,神情的刻畫絕無絲毫馬虎,面部細節頗為微妙。此畫后被《桃花扇》作者孔尚任所藏,孔尚任極愛此畫,晨昏相對,并在畫上留有四題。
此次畫展,屬老蓮為《西廂記》所作的插圖最令人印象深刻。眾所周知,所謂“宜嗔宜喜春風面”是很難表現、只能讓讀者去想象的事情,至于“宮樣眉兒新月偃,斜侵入鬢云邊”雖具體些,但如果照著畫也會顯得俗氣。所以說畫崔鶯鶯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然而,陳洪綬的六幅插圖,讓人驚嘆,特別是《窺簡》這幅,抓住了紅娘偷看鶯鶯讀簡的一刻,惟妙惟肖地畫出鶯鶯矜持而羞澀的神情;紅娘在屏風后偷窺,古靈精怪的形象也躍然紙上。最令人難忘的是,分隔兩人的一架四季花鳥屏風,喻示了一個理智和情感對立的世界。畫家的厲害之處在于:把觀看者的視點從鶯鶯和紅娘的世界之外拉到了作為沖突中心的妝臺上,雖然妝臺本身在畫面中沒有出現,卻成為了觀察鶯鶯和紅娘兩人行動和神態的最佳視點,于是“我”也就成了畫面中的一個角色,難怪在這幅極其天才的“妝臺窺簡”面前,誰都會莞爾一笑。晚明時,版畫與戲劇一樣,是文人把玩的產物,而陳洪綬也親身參與過,明白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將程式化的舞臺位置與人物身形動作融為一體,所以幾張為《西廂記》所作插圖的布局都極為精妙,讓人拍案叫絕。無怪乎中國美術研究院副所長、著名美術評論家陳綏祥先生論畫的時候,說到陳老蓮,稱他是文人中的畫匠,畫匠中的文人。
中國畫向來有“心畫”的傳統,說的就是畫不是再現客觀現實,而是以藝術手段表現主觀意識。而時至今日,中國畫中像老蓮般奇駭的“心畫”手段已十分少見。所謂的“非奇不傳”,在今天看來,正是陳老蓮不朽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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