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祥
美術史上,有的畫家,面貌幻怪詭奇,思緒幽深憤婉,致使論家難以歸類,闡揭不休。有的畫家,則一派古談天成,渾淪純粹,讓論家無從置喙,欲說還休。西洋大師米蘭·昆德拉說:“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似乎好的藝術,總在笑咪咪地調侃著評論。
我在思想著女畫家黃少華的鄉村系列畫——田園夢幻曲時,立馬遇著如上的尷尬。于是,讓上帝笑了多時以后,橫下一條心,得出結論——黃少華是個女性畫家。
少華畫人物出道較早,參加過六、七、八、九屆全國美展,又連著參加兩屆全國山水畫大展,大都得獎。但是,她最踏實地了了心愿的事是——93年入北京畫院,師從周思聰先生學習,于人于藝,非同小可。
中國畫壇不乏杰出女畫家,周思聰古道熱腸,心存憂患,在前輩人物畫大家中,是扎實接受全面的繪畫訓練,并認真體驗西方藝術精神的,她代表的那一代優秀畫家,對理想、對真喜美的執著追求,是最值得欽佩的。
聶鷗的藝術已隨著歷史的進程,卸下沉重。她在北方農村風情中,游刃有余地編織著童話,有時明亮,有時凄婉。
另一位女畫家王彥萍,則以很強的個性語言,在畫中渲泄著自己的魂靈無著的痛苦。
少華的畫在純粹的形式語言上并沒有逼人的獨特,或者干脆就不追求深奧的詞匯和話語。她將普普通通的詞匯靈活地搭配起來進行描寫,使一切幾乎都具有觸摸得到的可感性。這種語言的樸素、平靜和體驗的深切,強烈形成了無形的張力,似乎昭示了現代中國畫的另一條出路,重新喚回對平凡事物的愛,我們的周圍,我們的腳下,就有神圣和莊嚴。當然,黃少華不會這么想,聽,上帝在發笑。
少華太女人了,以至她只畫女人,而且決不依賴男性世界的參照系,也拒絕男性文化的陰沉。她的農村題材系列畫,好像是在對自己的生活心態的自言自語,象回到家里一樣的放松、自然——女人自己梳自己的頭,決不問:畫眉深淺入時無;女人自己梳著自己的頭,自己想自己的心事。真是“路女重腳底,山妻欲戴花。”(張中行語)
她不是通過攝像機的鏡頭來看農村的,她不尋找,只發現,她感動地畫。
她不會牧歌式的來描畫田原,因為,牛啊,驢啊,過去大多是男人們來放的,牧歌情調也總是男人的情結——男人家心野。
她畫狗,因為籬笆、女人和狗結盟忠實無欺,女人們戀家,因為具體、實在。當然,少華不會這么想,聽,上帝又在發笑。
她連傾吐痛苦都不會,她沒有觀念的苦惱。她注定參加不了這個新潮,那個新潮,也不聽理論家的高深莫測。她具體而微,她含辛茹苦。
她不會抽象地想事,所以說事也不會變形。她會很有感情地談一粒扣子。所以在她的畫上,一粒扣子是她認真說的一句話,而不是一個概念。她畫的女人,人們說不好看,其實說穿了,是不符合人們現成的關于女人的概念罷了。事實上,她畫的女人忠實于自我,也忠實于讀者對象。
我差一點要把她拉上很時髦的女權話題了,而西方關于女性畫家的文化探討在當代也是熱鬧的。我無意這樣,因為她無意,因為她太國粹了,而且國粹到深入民間。她通曉中國女人用媒介表達自己的感情方式,而且給唐代以來寫實繪畫的傳統注入女性的溫情,美術史會看中這一點的,我堅信。因為說到底,當代中國畫最需要的品位,就是體驗地畫,或者說是體貼地畫,這決非是不經思想的戲言,因為這關乎愛——這個快要失去語境的、樸素得讓人顫抖的詞匯。
她的女人們,在家園里平靜地干著事,平靜的休著息。
她的女人們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腳上踩的,無一不妥貼。
她的女人們手上提著,頭上頂著,肩上背著,無一不得意。
還有那只看家狗,按陜北的話叫“牲靈”。
還有那些打詩經里蹦出來的叫“興”的東西——紅棗啊、玉米啊、辣椒啊、柴禾垛啊……
還有:上帝在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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