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彥國
市場跟創作之間的關系在中國當下變得尤其赤裸,這無可厚非,但現實情況是藝術市場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當代藝術家的創作潛力。不是無意義的重復,就是符號的拼貼,總之這一切都冠以“藝術”的名義,在“中國印象”的背景下進行漫無目的的闡釋。藝術品的“價值”被虛擬的市場所放大,被缺失價值標準的媒體所肯定,這使得中國當代藝術所蘊含的意義在膚淺的標準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過度闡釋。大部分藝術家對藝術本體的探索和追求,被市場蒙蔽和蠱惑,使得藝術的表現力迅速地淺薄化和庸俗化。只有少數藝術家對藝術市場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把精力更多的放在對藝術語言和藝術表達的追求中,楊千就是其中一位。他始終沉浸在自己的創作樂趣中,很少去關注藝術市場的變化。我想這不僅反映出他作為優秀藝術家的一種文化追求和修養,某種程度上說,也是藝術家對藝術的自信和執著。
楊千從傳統的二維繪畫到紫光燈下的雙重繪畫,是他在自己藝術創作語言上的突破,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觀眾的觀看方式,使得繪畫表達具有了多重可能性。這從根本上來說,是他對藝術本體認知的一次探索,這種探索的成功開啟了他對藝術創作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將不同的媒介進行有機組合,在同一幅畫面空間中呈現兩種不同的視覺圖像,從而使自己的作品傳達給觀眾不同的觀看體驗。在他的作品中,通過觀眾的參與,使得“時間”和“空間”兩個元素以一種鮮活的方式存在于觀眾和作品之間。這種獨特的創作語言本質上來說是對傳統繪畫的一種顛覆,同時也是楊千對自我創作的一種新拓展,這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出楊千不落窠臼的創新思維和執著的藝術創造力。但這不僅僅是藝術家對藝術語言拓展的開始,從雙重繪畫到后來的活動繪畫裝置,也是藝術家對傳統繪畫和現代媒介的綜合利用,從平面到立體的一次成功嘗試,也是這次嘗試使得他更好地利用自己的創作語言來將藝術的社會教育功能進一步擴大。我們都知道當代藝術的重要性在于藝術觀念的表達,楊千成功獲得藝術語言拓展之后,又回到了觀念表達的現實意義中來,從此新的藝術語言才再次成為他生活感受和生命體驗的工具。
我們不得不承認在中國當代藝術中充斥著很多形而上的淺薄的視覺傳達,這是藝術被迅速市場化后的一種畸形發展,同時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中國當代藝術家缺少執著的文化先鋒品質。當下更多的當代藝術品都在給觀眾傳達自己的視覺體驗,而這種體驗很多又是經不起推敲的,也就是說它不是在文化積淀中分離出來的,而只是在視覺圖像上進行簡單呈現。如果藝術只是隨處拈來的有趣拼圖,那是對藝術的褻瀆;觀念藝術已經擺脫對美的訴求,無論是在藝術語言還是觀念上,藝術家都要有自己的價值判斷,要么肯定要么質疑,態度很重要。
從早期《浴室系列》到后來的活動繪畫,再到現在的大型裝置,楊千的藝術始終在向我們展示現實生活給他的生命體驗。08年下半年,楊千又有兩件新的裝置作品《紙噴泉》和《落目》,這兩件作品是對大眾文化和社會現實存在的問題的視覺表達和陳述。《紙噴泉》是他為第三屆南京三年展“亞洲方位”所創作的一件大型裝置作品,之后這件作品又參加了證大美術館“介入·藝術生活366天”的項目計劃。這件作品由四部分組成,掛在墻上一字排開的八百公斤雜志(包括時尚、娛樂、汽車、文學、體育、藝術等雜志),一部碎紙機和鼓風機,一個用來裝碎紙屑的大玻璃箱以及裝掛在墻上用來展示碎紙屑的五個有機玻璃盒子。這件作品依然延續了楊千以前“活動裝置”的藝術特點,即需要觀眾的參與,只不過以前“活動繪畫”是需要觀眾走近后通過紅外線感應設備達到作品的的內部移動,而這件作品需要觀眾的動手參與。觀眾在現場可以任意選擇一本自己認為是文化垃圾的雜志,放到碎紙機里面,然后就可以看到粉碎的紙屑通過鼓風機管道在大玻璃箱中像噴泉一樣洶涌噴出。這件作品多少帶有戲謔的味道,我們生存的社會空間被無處不在的流行文化所占據,這些流行文化以一種強勢的態度介入到我們的生活中。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特有的流行文化,同時也具有自身的現實意義和現實價值。在當下的文化現狀中,由于網絡的普及使得流行文化以一種肆無忌憚的方式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方式甚至刷新了現實生活中人們的道德判斷標準,這種影響是迅速而深遠,這也是以前任何一個時代所不能比擬的。從時代特征上看,當代流行文化是一種階層性文化、商業消費性文化、娛樂消遣性文化、媒介符號性文化和價值解構性文化,流行文化的這些時代特征內在地表現著其所要傳播的價值觀念.在作品中,楊千選擇了雜志作為流行文化的載體,然后用粉碎機表達了自己對流行文化的質疑,但是對整個流行文化并沒有給予過多的評判,而是把判斷的標準交給觀眾。其實,無論我們對流行文化多么質疑,它終究是存在的,它的客觀性跟我們的主觀情緒是分離的,作為流行文化的“受害者”也是有權利去質疑、拒絕在個人生活中的蔓延,所以在這個意義上說,楊千的作品其實是對流行文化的傳播速度和范圍對個人生活強行介入的一種陳述,有意思的是藝術家提供給觀眾一種態度:你有權利將其“粉碎”,即使這種“粉碎”只是一廂情愿。在此,藝術家其實是站在一個“受害者”的角度來訴說對流行文化的無奈情緒。
楊千的另一件新的跨媒介作品《落目》是為“鑄造藝術館”在北京的開幕展《中國幻想》所做。這個作品延續了他的經典紫光燈媒介,只不過這一次不是雙重光線觀看方式了,而是將紫光燈和黑暗結合在一起,恰好使得作品更顯得神秘。綜合材料制作的裝置作品《落目》由三部分組成。懸在空中的是一個半米長的老式水龍頭;地面上是一個水池(長280cm,寬190cm),水池中有很多泡沫,泡沫中閃爍投影機投射出的一雙雙眼睛;通電后,從水龍頭中噴涌出污水,污水將上下兩端聯系起來。超乎尋常的水龍頭和直流而下的污水,其色澤猶如我們生活中含有三氯氫氨的牛奶一樣,跟水池中閃爍著無奈表情的眼睛形成鮮明的對比。黑暗的背景加上有限的紫光燈光線,從視覺上使得觀眾以為水龍頭是神奇地“懸浮”于空中,水源被切斷,物質的和精神的在這里都失去了源泉。表面看來是藝術家通過對環境污染抑或精神污染的雙重關注,將人們對環境污染的恐懼和無奈表達得淋漓盡致;其實楊千在隱喻我們這個社會一些舊的傳統觀念對人精神的束縛,老式的水龍頭代表舊時的傳統,污水是舊的制度和傳統的具體呈現,而那水池中一雙雙“眼睛”象征著對美好精神追求的渴望。在這個作品中,藝術家通過機械設備將池中的污水抽到水龍頭中,然后在噴流出來,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在此,楊千通過這件作品給觀眾提出了問題:我們應該怎么處理思想上的“污水源”,這是值得思考的,在此藝術家并沒有給出答案。
在這兩件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楊千是站在一種弱勢群體的立場對社會文化現實給人們生活帶來的不良影響進行了尖銳的剖析。某種程度上來說,大眾在很多事情是屬于被迫接受的。從物質到文化,我們的生活都經受著“污染”,長此以往未來是個什么概念,楊千的這兩件作品啟發著我們每一個人對自己身邊的“污染源”進行思考。
楊千的創作歷程讓我們看到,他在創作語言上是一個不喜歡重復,喜歡打破既定思維模式的藝術家,將藝術創作回歸到一種自由狀態;在創作觀念上是一個關注現實,有著深刻歷史責任感,并希望通過自己的藝術創作來提出社會問題的藝術家。在當下這個藝術市場先行的大環境下,相對于很多當代藝術家被市場淹沒腦袋來說,能懷著自由、純潔、執著且有人文關懷心態進行藝術創作實在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
觀看楊千的裝置作品,似乎讓我們感受到時代和歷史的脈搏在跳動,充斥在身邊的“垃圾文化”只有引起大眾的思考才會有歷史的進步。這些隱喻著雙重含義的裝置作品,似乎是楊千“雙重繪畫”語言上的一種抽象延伸,也是楊千對自己創作觀念具有現實意義的探索,這也許是楊千的作品能給中國當代藝術留下的兩點啟示,也是吸引觀眾對他作品高度關注的深刻所在。
寫于2008.12.5 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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