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的場所,一直是新加坡雙年展所著重或引以推薦之處,身為兩屆的策展人,南條史生(Fumio Nanjo)認為做為一個亞洲的雙年展,如何能吸引外國觀眾大老遠飛來看,除了在藝術家名單上的擇選,「如果藝術家可以被放在一個特定的脈絡里、創作特定藝術空間的作品,那或許會值得一看」,尤其這些建筑本身的藝術和建筑美感除了能給予為藝術品而來的觀眾,額外的收獲,對于那些原先較少接觸藝術的觀光客,在他們被場地本身吸引來參觀的同時,也能擁有新的經驗,因此場地的決定往往會是出自一舉數得的考慮。本屆的雙年展沿襲了上一屆企圖以藝術帶動觀光價值與營造國家形象的策略,巧妙地連結散置各地的閑置空間和歷史建筑,呈現了過去(南灣開發區,South Beach Development)、現正轉變中(市政廳,City Hall,在雙年展之后將成為國家藝廊,并于2013年開幕)和未來新加坡(碼頭灣,Marina Bay)的代表性面貌。
第二屆新加坡雙年展的藝術總監由南條史生連任,亦另行邀請二位新一代的策展人共組策展團體,其中一位是在1997年參加「卡塞爾文件展」(Documenta, Kassel)的新加坡籍藝術家魏明福(Mathew Ngui),和曾任新加坡美術館(Singapore Art Museum)策展人的庫茲(Joselina Cruz),南條史生認為:「世界各地的雙年展策展人,來來去去總是那幾個人,我就是其中一個,介紹一些新的面孔將會使情況有所改變,尤其這兩位新策展人,本身也是藝術家。」特別的是,南條認為首屆新加坡雙年展是第一次只由亞洲人(且不只來自單一個文化)所策展的一個雙年展,而這種「嘗試從我們的觀點來看世界」的「使命」也被保留到這屆展覽中。
在以「奇」(Wonder)為主題的策展論述中,南條指出:
Wonder指的是一種由于某些事物的美麗、意想不到或者不熟悉而引起的贊嘆和驚訝的感覺,但是若做為一個動詞,不僅是感到驚奇、渴望知曉,也懷有質疑。本來,人類是應該在有了疑惑之后,才會找到信仰、信念,但在有了信仰、信念,還是有人會繼續疑惑。另外,目前的藝術家也許會在作品中挖掘出許多問題,很多卻沒有找出答案,這也正是我們希望看到的變化。
此展希望對于當代社會提出一個挑戰:一個不再對選擇提出疑問,或是無法讓事物以一種深奧的層次來觸及我們的社會,但通過當代藝術,Wonder提供了一種具有挑戰性的前提,最重要的是,讓人們意識到這一點,進而讓自己感到驚奇,而激發討論、對話,以及對與人類有關的問題進行善意的批評。
這樣的論點,讓我不禁想起在上一屆展覽中克魯格(Barbara Kruger)放在T恤上的一句標語:「信念+懷疑=智慧」(Belief+Doubt=Wisdom)。而另一件也具有承接二屆雙年展主題的作品,則是澳洲藝術家凱利(Deborah Kelly)的「留意上帝」(Beware of GOD)計劃,此件2005年在雪梨往夜晚天空投射「Beware of GOD」字樣的作品,被魏明福形容與高譚市(Gotham City)投射蝙蝠俠(Batman)的圖樣,以召喚他們的英雄有異曲同工的意義;然而在這之外,這個狀似神靈顯現的景色,卻是要在云層濃厚和高度等因素缺一不可的情況下,將近百萬分之一的機率才能看到清晰的文字,而當遭遇驚奇和發現的時刻,亦能讓我們思考真實和信仰,甚至提出「哪一個神明?」「誰的信仰?」或者是,「那是什么?」等種種的疑問。此次在新加坡展出的版本,也會將夜晚實際投射的影像,剪輯成30秒的影像,定時在新達城(Suntec City)大樓外觀的屏幕上播放。
壯美與驚奇
在此次幾部的錄像作品中,「beautiful」是時常出現、策展人用以介紹詮釋的詞匯,不曉得是否亦為篩選考慮之一?愛爾蘭藝術家羅根(Clare Langan)的《變形》(Metamorphosis)影片,以繪畫般的效果記錄下一個房間被緩慢飄散的雪片充滿的過程,這是個熟悉的現象,但卻因為場域的改變而帶來了奇異的感受。比利時藝術家貝克(Hans Op de Beeck)的《場所(6)》(Location (6))是在18公尺長的裝置中,提供了一個非日常經驗(特別是對于位處于熱帶地區的新加坡來說)的神奇景致,當觀者進入后方圓形的觀景窗區,就會被一片浩瀚無垠的雪景圍繞,靜謐奇幻的景象,帶領觀者跳躍進入另一個世界。日本藝術家中谷芙二子(Fujiko Nakaya)在濱海大橋下的作品《霧的雕塑#48687》(Fog Sculpture #48687),則是營造出像是瀑布旁的氤氳水氣,每半小時固定散發一次,即便是水氣散去,朦朧的景致、微濕的身體觸感仍殘留于記憶當中。而德國藝術家努德可(Mariele Neudecker)則直接再現阿爾卑斯山頂籠罩著皚皚百雪和云霧的景象,以大自然的神圣莊嚴,和永恒無終止,相對于人類存在于世上的渺小。
你所相信的不過是堆剩余殘渣
此次參展藝術家有不少是在視覺上玩一些小詭計,藉由此種方法來訴說我們所相信的真實不一定那么屹立不搖,也因為有這部分的存在,使得觀看展覽變成一個益智但在議題上卻不太有過于沉重的負荷,甚至可說是一段愉快的過程,例如菲律賓藝術Lena Cobangbang將報紙上關于災難的相片,運用剩余被拋棄的菜肴如面粉、美乃滋、枯萎的荷蘭芹、糕餅碎屑等,做成相仿的細部模型,而后再次攝影,雖然原始圖片是由新聞媒體而來,此類相片通常只聚焦于事件本身,但Cobangbang卻又結合一般風景攝影的構圖,融入向后退去的無際地平線。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藝術家洛許(Layla Juma A. Rashid)則是將嚼過的口香糖,放大拍攝成像是以油黏土創作的雕塑,即便是惡心的唾液都變成晶瑩剔透的復合物,將看似無用、摒棄的材質,經由藝術的手法,變成有價值之物。
臺灣藝術家E Chen使用毛線編織出摩托車、街燈、花朵等形狀,一方面毛線具有彈性、延伸性、柔軟和短暫的特質,和傳統雕塑的定義相互違背;另一方面毛線被緊緊綁在、引導向天花板上的馬達,在運作中亦會使得作品逐漸松散消失,再次陳述雖然藝術是永久的,但事實上沒有什么事物是永久的。位于萊佛士購物中心(Raffles City Shopping Centre)外墻上,有一幅色彩鮮艷的攝影作品,第一眼看去,畫面中的女人張開口、頭發亂散,活像是處于一種驚嚇的狀態,然而在進入底下紅色或是藍色的亭子,例如在藍色的亭子中,原先的畫面即變成單一藍色,人物不但成為短發的男性,而且左下角又赫然出現另一個人,這是西班牙藝術家蒙托亞(Isaac Montoya)藉由作品想要傳達真實并非只有一個,而是依據對待事物不同的角度而擁有許多種類的存在。
具有懷疑性的前提
修辭學家西蘇(Hélène Cixous)指出:「在從幻覺到幻覺的過程中,一個人也可以理解到世界,確實,通過『Wonder』這一個媒介,我們開始發現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一些隱密事物。」新加坡藝術家吳瑞秋(Rachel Goh)從一張12年前自己家庭的全家合照得到靈感,這一種制式的照片既普及卻又乏味,似乎除了紀念的意義之外,沒多少人會有興趣仔細端詳;然而他卻請照片上的人物以順時針方向扮演位于那個位置的角色,不適切的服飾除了引人發噱之外,也讓人開始思索為什么這是個可笑的家庭?以及家人對我們的意義究竟為何?在此,這個突兀的影像成為一種更深入揭露、了解我們世界的媒介,促使我們用新的目光和視角來觀察我們周圍的事物。印度藝術家Shubig Rao則是大費周章地將展場布置得像是博物館一般,他發現觀者在這樣知識體系下會帶有一種對于相信事物的怠惰性,人們會很容易地接受藝術家虛擬的故事。少數觸及到較為嚴肅的種族信仰問題的作品,例如巴勒斯坦藝術家秀門(Suha Shoman)的《拜托請停止》(Stop For Godchr(39)s Sake),則試圖提出質問,有沒有更好的方法能讓我們思考沖突與和平、生命與死亡?而什么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什么才是對的?什么作法才能導向和平解決?
另一個消費娛樂事業?
新加坡的雙年展,除了自身的展出之外,往往還會配合其他重大活動的舉辦,例如本屆則欣逢世界首屆夜間F1賽事(Formula One)和新加坡首次舉辦F1比賽這兩項紀錄,走在街道上,賽道沿線正緊鑼密鼓地裝設照明燈和座椅,繁榮的市容為之改頭換面;另一方面,我在看完市政廳的展覽之后,被大會資深的工作人員邀請填寫問卷,在我們兩個的對談中,我聽到他一直用「產品」這兩個字來代稱館內的作品,而問卷所設計的題目,則有很大部份類似于「你花了多少錢買票?」「你怎么去每個會場?花了多少錢?」「你在看展前后的用餐(預計)花了多少錢?」「你覺得雙年展可以為新加坡的經濟帶來好處嗎?」從總體觀點來看,希望藉由雙年展建立國家的文化吸引力、刺激經濟效益的回收,這些好處都是顯而易見的。我不清楚雙年展對于當地而言究竟具有何種意義,只是當我看到旅游廣告例如「時尚都會魅力,驚喜源源不絕」或是「非常新加坡,漫游新視野」等字句時,如何不讓雙年展成為另一個消費娛樂事業,并能在各自不同需求中找尋到一個平衡點,似乎仍是新加坡需要面對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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