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星期六,又一場雷暴雨光臨上海,但大雨沒有擋住田海洲,他換了雙涼鞋出了門,目的地是上海美術館,那里正在舉行兩年一次的上海雙年展。
一周前的中秋節,臺風“森拉克”影響上海,陣雨不斷,田海洲同樣冒雨出門去看雙年展,沒想到竟然因為當天免費向公眾開放,觀眾過多,上海美術館限制人數,而被擋在了大門外,“這次可不能再錯過了。”
和田海洲相比,8歲的王心悅就幸運多了,中秋節那天,爸爸帶著他從浦東的家來到浦西人民廣場附近的上海美術館,“玩了一下午”。王心悅的爸爸王益明并不是第一次看上海雙年展了,兩年前他自己來看過,“感覺挺有意思”,那時候老婆和兒子還在湖南老家。事實上,今年已經是第七屆上海雙年展了,來自21個國家和地區的59組藝術家參加,主題是“快城快客”,講的就是城市與人的關系,外鄉人/城里人,移民/市民,過客/主人,對王益明這個“新上海人”來說,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從9月9日正式面向公眾開放以來,上海雙年展觀眾日均超過5000人,中秋節這一天,據上海美術館的工作人員介紹,超過了1萬人,還有不少觀眾由于人數限制,被攔在大門外。
觀眾:好玩好看就行
批評家:雙年展正在“廟會化”
8歲的王心悅還不太清楚藝術是個什么東西,不過他覺得這個展覽很好玩。一進美術館的大門,一列鐵銹斑斑的老火車就吸引了王心悅的注意,在他的記憶里,還沒見過這么“破”的火車,當然,他更無法明白車身上寫的“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標語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礙他在火車頭上上下下,在車廂里跑來跑去。
名為《移城》的這個作品出自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的井士劍之手,以一列老火車真實在場的形式,在“上海雙年展站”演繹了一場昔日的“青春敘事”——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那場舉國上下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這個被上海雙年展總策展人張晴稱為近年來“全世界體積最大”的藝術作品,長達45米,由井士劍耗資百萬元從武漢和杭州買到的舊火車頭和車廂拼裝而成,井士劍又在火車旁邊增加了3個知青模樣的鐵皮雕塑,高舉紅“寶書”向列車揮動。
進入美術館的觀眾做的第一件事,大多都是在火車前拍照留影,有的在鐵軌上擺著各種POSE,有的站在知青雕塑前“合影”,有的干脆爬上了火車頭,火車成了最大的“景點”。
好玩的東西還挺多,有種在美術館墻邊的水稻,有幾匹漂亮的雕塑馬,還有五彩斑斕的人臉恐龍,王心悅如同來到了游樂場,到處竄來竄去。
覺得好玩的不僅是孩子,來參觀雙年展的老老少少都興奮不已,如同逛廟會,幾乎人手一個相機,只要能拍照的就湊上去,諸如火車、飛機、螞蟻、恐龍等“熱門景點”,經常是人滿為患,即使是一些油畫,也有觀眾“合影留念”。上海美術館瞬間變成了游樂場,歡笑聲充斥著每個角落。
當然,大部分觀眾并不明白藝術家要表達的東西——一些概念性作品,或許需要一本書的篇幅從社會學、現象學,甚至解構主義的泥潭中才能炮制出解讀方法。
受歡迎的作品,“大”是一個關鍵詞——當然——比較藝術的說法是——“體量”。尹秀珍的飛機模型,是按照波音客機同比縮小制作的,占據了一個展廳;岳敏君的恐龍群,更是占據了整整半個樓層的展廳,規模十分驚人,其視覺沖擊力自然也就驚人。這些“大玩具”沖擊著大家的視覺,人們開心地玩了起來。
甚至,網上的論壇已出現討論“雙年展最佳合影處”的帖子,火車、巨型螞蟻、飛機、五彩恐龍等體量大的作品榜上有名。不少網友都表示,原本只想拍作品不拍合影的,“但那些東西太好玩了,又夠壯觀,像景點一樣,不‘到此一游’太可惜了。”
一位藝術雜志編輯感嘆說,上海美術館這樣的空間已經不太適合舉辦雙年展了,作品的體積越來越大,而樓層空間顯得越來越小。
有評論指出,有一些作品依靠本身的力量也許不足以打動人,所以必須通過數量上的重復和空間上的侵略,迫使觀眾對它注目并揣測它的涵義。體量,很多時候是對藝術家思想最有效的補充。
不過,批評家王南溟則認為,雙年展大多數作品流于形式,沒有觸及根本的藝術探索,很表面。
藝術評論家朱其也表示,雙年展正在“旅游節化”、“廟會化”。“拿出那些大型作品,內容卻越來越空洞,這么大是否真有必要?比如那么多恐龍,占據了半個樓層,我們實在看不出有多大藝術價值。”
有意思的是,在上海美術館的墻外有一條標語“一件藝術作品應該是具有意義的”,但似乎不少觀眾看不出這些作品的意義,而且也不太在意這些作品的意義,只要“好玩”、“好看”就足夠了。
藝術展兩大陣營:
“視覺嘉年華”與“圈內人自娛舞臺”
巧合的是,在剛剛結束不久的2008北京當代藝術博覽會上,各種新奇、夸張的公共藝術也引發了業界和公眾的熱議,不少觀眾感覺很好玩但是看不懂。對此,2008北京當代藝術博覽會執行總監董夢陽先生表示,之所以把公共藝術展示出來,首先是因為追求突破、創新是藝術的最大價值;其次,主辦方就是想讓公共藝術走進大眾生活并希望以此啟發觀眾,成為觀眾的新選擇。
而與之相對應的是,與上海雙年展同時開幕的上海藝博會國際當代藝術展,拒絕了一位外國藝術家擬將8頭身上文有“LV”等圖案的豬參展的創意,主辦方的拒絕理由——不能把“活物”當作藝術品參展。
就在9月的前兩周,藝術家與策展人如明星走穴一般,穿梭于廣州、上海、南京各地的美術館和大型展覽空間,由各地美術館主導的雙年展、三年展等當代藝術展覽每隔6年會聚在同一年份中舉辦。9月6日,廣州三年展拉開帷幕,藝術家們要正式告別“后殖民主義”,重拾多元文化的批判性;9月9日,上海雙年展“快城快客”正式啟動;9月15日,南京三年展要擎起“亞洲方位”。此外,還有中國臺北雙年展、新加坡雙年展、日本橫濱三年展、韓國光州雙年展……最緊湊的時候,各地這種大型的藝術展之間只相隔一天。
從廣州三年展、上海雙年展來看,雙年展、三年展正在鮮明分為兩類:為了引起公眾反響,還是引起藝術圈的反饋?雖然選擇不同,但同樣會受到責難。上海雙年展的火爆正是以“視覺嘉年華”的模式吸引到大眾的參與,但有人批評其學術性不夠;而廣州三年展則是以眾多的學術論壇抬升它的價值,但又被批評為“圈內人的自娛自樂,是策展人和藝術家的舞臺”。
事實上,上海雙年展從2006年開始就朝娛樂化發展,那屆的主題為“超設計”,這已經偏離了雙年展學術性的本體。從色彩斑斕的繪畫到大體量、好玩的裝置藝術,“視覺嘉年華”的模式正在悄然興起,測量所有觀眾重量的秤、讓觀眾自己踩踏而成的畫,這些互動性極強的作品大大消解了許多公眾對當代藝術的畏懼感,使他們覺得先鋒藝術并非不可親近。這是主辦方的無奈,若想不把藝術展辦成藝術圈內自彈自唱的舞臺,就得尋找與大眾接軌的方式。于是,“新奇特”成了本屆雙年展最大的招牌。但是因為“好玩”,上海雙年展也被質疑正在成為一場熱鬧的“嘉年華”。
但是,本屆雙年展組織委員會秘書長李磊一再宣稱:“上海雙年展絕對不是嘉年華。”他表示:“所有雙年展的作品,都是經過我們嚴格學術選擇的結果,為的是進行文化領域的討論。”而《螞蟻樂園》的作者陳志光表示,當代藝術與傳統觀念有本質區別,強調的就是與觀眾的互動,所以不介意觀眾把作品當成“旅游景點”來娛樂:“沒有一定數量,沒有一定體積,作品就形不成沖擊力,這樣和觀眾互動不起來,也體現不出作品的意義。”
不過,從實際情況來看,本次雙年展似乎難以逃脫“旅游景點”的命運。對此,一名上海美術館工作人員表示,本次雙年展確實與往屆有所區別,現場保安人數根本沒法緊盯每件大型作品,“看到有人攀爬,我們也只能是勸阻,提醒大家注意安全。”而記者注意到,一些需要靜下心來花一些時間欣賞的錄像作品、油畫作品前,觀眾總是步履匆匆,很難停下腳步。
矛與盾:
藝術家的追求,觀展者的沖動
實際上,有時候“好玩”過了頭,也會惹來麻煩。
開幕僅兩天,第七屆上海雙年展便陷入尷尬中。鑒于有觀眾在自己的互動裝置作品上肆意涂鴉的不文明之舉,斯洛伐克藝術家羅曼·昂達克憤然“封展”。在現場,原本擺放該作品的區域墻面上的標牌已被拆除,入口處也拉起了警戒線,禁止觀眾入內。
羅曼·昂達克的互動裝置作品名為《測量宇宙》,借用很多人隨地留名的習慣,特別是旅游者涂鴉留名的行為。但在作品中是一個有規劃的過程,貫穿整個展期。每一個觀眾都可以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把自己的身高在特定的墻上畫一道,再簽上姓名日期。隨時間推移,墻上畫得越來越密,最后成為一幅黑色壁畫。這幅作品仿佛是個人與群體的一座橋梁,詩意地表達了這樣的觀念:蕓蕓眾生的宇宙畢竟是由個體組成的。
不過,羅曼·昂達克的本意被熱情的中國觀眾誤解了,由于參觀者眾多,負責幫參觀者測量身高的工作人員根本忙不過來,有的觀眾參與熱情高漲,便自行取出筆在墻上自測身高并劃線簽名,更有觀眾將多位偉人的名字書于墻上“凸現個性”。
羅曼·昂達克認為,這個作品的本意,是要成為一種具有社會學數據歸納意義的藝術作品,以一種詩意的方式呈現結果。而觀眾違規介入的隨意性,已經使其失去了應有的精確性和真實性,使其成為虛假的呈現,因此憤然封展。
上海美術館負責人表示,類似的不文明之舉在歷屆雙年展上似乎從未“缺席”。上屆雙年展上,奈良美智的裝置作品《充氣糖偶》曾嚴禁觀眾觸摸,但部分觀眾竟坐到作品上拍照留念。他表示,欣賞一些有趣的裝置作品時,觀眾參與熱情高漲并非壞事,“但是,表達感動的方式不是去破壞它。當代藝術表達形式很自由,但并不意味著欣賞方式也可以很自由。”
特意從南京來上海觀看雙年展的劉遠宏對記者表達了不滿,“展廳里的人太多了,根本靜不下心來仔細揣摩一下作品,還得不時躲開別人拍照的鏡頭,連看下作品介紹都不容易,藝術也許就得清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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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雙年展
雙年展,英文形式為Biennial,在意大利文里叫做Biennale,為許多國家采用的一種制度化的美術展覽形式。多數系國際性展事,旨在反映當代世界藝術的前沿探索與當前面貌,成為全球文化互鑒交流的一大交通樞紐。這種定期舉辦的美術展,一般隔年舉行,也有的隔兩年或三年舉行。
在眾多的國際雙年展中,威尼斯雙年展是歷史最悠久的,有107年的發展歷程。全球迄今已經有200多個雙年展,大多以城市、藝術品種或美術館命名。
歷屆上海雙年展主題回顧
2008年 快城快客
2006年 超設計
2004年 影像生存
2002年 都市營造
2000年 海上·上海
1998年 融合與拓展
1996年 開放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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