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 新 碑

 

讀，油畫“長江——三峽纖夫”不僅費力，而且費時

這里說“讀”畫，有別與“看”畫與“欣賞”畫，是因為畫中一群并不驕健，亦不碩壯，光腳赤膊，負載沉重，緩緩而來的纖夫；一段亙古不邊，咆哮不已，雄奇險峻的山川；一個已經演繹了數千年濁浪滔滔，流水東去的歷史瞬間；均被一節不及盈尺的畫筆構成了一幅頗為沉重，攝入心魂的史詩。而不是一幅風花殘月，蟲魚松竹類“雅玩”之物。故，讀起來一點不輕松。

史詩是凝重的，他鮮有眼下人生歡樂，時尚放送，愛的奉獻的輕巧和漂浮。也許，藝術家有意要在我們今日粉黛光鮮的臉蛋邊，讓你聽聽纖夫呵呵的粗氣，承受一下歷史的重力。他在畫完三峽纖夫后，重重的在題頭綴上三個字——長、江、魂。

讀史詩般“三峽纖夫”油畫，幾乎讓人忘卻了畫面的形式審美，意悟了與歷史有關的三重意境。

千古長江南橫華廈，從雪域高原滴水之泉細涌慢流，走金沙，過蜀地，匯成江河之水，長長千里順南走西向東，沖至川東  口象卡住的巨蟒，驟然為一段縱切走勢的山脈，擠匯成一段狹長湍急的水帶。人進此間，“山鳴谷應，風起水涌”江呈一字流，路向石中分。仰山看勢；撕牙裂嘴，鋪天蓋地，聳至天際。腑水視形；山冢岸崩，地根開裂，水打濤吼。奇險、其雄、其奇之勢舉世皆驚！長江是硬著頭皮用數千年之水功，在山崖危石中活脫脫地劈開一條生路，于自然界造出一幕壯觀景色。隨后一路坦蕩浩淼水天一色，舒緩細潤地孕育出江漢平原的富  平祥和江南水鄉的鐘靈毓秀，最后來亦無形，去亦無聲地消隱于大海汪洋中。
  長江三峽的沉雄峻險曾引出歷代無數騷人墨客的遐思和聯想，朗聲誦唱出許多久經傳頌的華美詞章。然而多少讓人不足的是絕句佳唱終究是外鄉游客眼里抽繹出的美妙意境，與在江峽中真正的生存體驗，真實的精神感受有很大的距離。倘如我們以三峽人身份認真地重新審視長江這段這令人心驚的奇峽幽谷時，才會感受到山中呼嘯而來疾風的刺痛，才會聽到水里奔涌而至咆哮的恐懼。

這種換了角度感受的自然，才是三峽景色的真實自然。

油畫“三峽纖夫”；淋漓表現了這真實自然。藝術家象自然史學家真實地記錄著峽江中云煙翻滾，雷電奔突，濁浪濤濤的自然景觀。他精細，冷靜地刻畫峽江中片片似刀砍斧劈的怪石。它似乎是峽江魂靈依附之地，它不同于黃河岸旁的黃土，亦不是密西西比兩邊的叢林，它是長江峽谷中獨有的無聲無形的語言；他用冰涼、堅硬、鋒利的石縫，上下幾千年地記載著長江的自然演進史。它凸現出一種有形的視覺沖力，保持著一副嚴峻的風格，復現出一種歷史的重量。
  藝術家嘆服于它，感懷于它，并想通過它更進一步的說明；在如此毫無溫度，冷涼的峭壁崖縫中生活著一群長江三峽人，他們用自己溫暖，柔軟的腳板踏出了一段艱辛、苦澀的人生之路。
  這群有著頑強生命的三峽人，個頭不高，身形精瘦，頭腦靈活，身板硬朗。這是自然的選擇，其身形優勢足令他們在這云遮霧掩，陽光稀少，山陡水流，潮濕陰冷的峽谷中生存下來。歷史上，他們憑一葉小舟，一枝獵槍，一寸石縫中找出的薄土，在黑山濁水中搶食糊口，繁衍子孫。他們是我們熟知的懸棺、棧道、輕舟、食鹽、魚獵文化的創造者。掐指算來，這群三峽人該是我們人類最早的祖先之一，距今200萬年，史稱“三峽巫山人”。此事非同小可，也就是說，當地球幾乎還是洪澤蠻荒之際，無人蹤影之時，三峽人已經在這里創造文明了，先四新石器大溪文化，后來春秋秦漢巴人史跡，再及唐宋明清渝州歷史，延綿不絕，直今天。這一文明之薪代代相傳形成一個完整的三峽人生命序列。
  雖然，此處生存艱難，世道艱辛，但我們依稀在耳焉詳熟峽江歌中，那呼天搶地的唷呵、唷呵、唷呵、呵……的長調延音里體味出他們一抹細微，靈動的生存快意。他們是一群苦澀自足的生靈。長江峽谷鑄就了他們不同與燕趙的慷慨悲歌，不同于江南的靈秀才情，不同于西域胡蠻的精狂嬌橫的人格秉性和生命品質。
藝術家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選擇了中國近現代隨著國力衰減，在外族炮堅船利威逼下川江通航后，這群三峽人淪落為長江纖夫的歷史角色。他認真刻畫纖夫的雙手、雙肩乃至生命，以及他們從長江里再次拉出的一段辛酸、艱苦的歷史。他們用一條繩索拉出煤炭、木材、鋼鐵、機器以至讓人驚恐的軍火，促進了幾乎半個中國的歷史進程。藝術家用非自然光在刻畫他們結實的血肉之軀時，將他們的現實與歷史的生命形象重合在一起，試圖論證長江三峽纖夫所代表長江的一種頑強、負重、忍耐、吃苦、勤奮的生命意義和精神力量，這是“山峽纖夫”一畫給予我們的生命歷史啟示。
    讀出人文歷史——
  事實上，我們已經知道長江山峽地區，非一般意義上云煙空朦，險峻雄奇的罕世山水長廊，他更有著沉厚，隆重的人文歷史。
長江三峽地區，地理上西接巴蜀，東進荊楚，上至秦川，下抵云貴，是一處通貫西南人文歷史的咽喉部。它在演繹歷史的同時，山峽人熔鑄了自己的獨特歷史人文品格。
  遠及武王伐紂平定天下，邀三峽巴人逐鹿中原。其驍勇善戰，無所畏懼，前歌后舞的戰斗形象已成千古絕唱。后至蒙元抗敵，巴人拼死苦戰，視死如歸，不容外強染指河山的氣概，令人膽寒。再到八年抗戰，他們忍受饑餓，頭頂飛彈，用軟弱的雙肩苦苦掙起了一個偏安的國家機器，保全了一個民族的尊嚴，讓人肅然。今朝，國家將興，千年將至，三峽工程起動，長江萬里騰飛，他們又以百萬移民舉世無雙的代價，托起一個民族世紀之夢，更讓人唏噓不已。
  上下幾千年縱橫數千里，三峽人每每在中華民族危重關頭，象峽江中力沉鈞的山脈，以負重和犧牲為代價，承擔著一個民族希望的人文歷史形象和品格，無不使人感懷萬千，嘆為觀止!這就是三峽及三峽人的人文歷史精神。
  然而，這灼手的人文精神，這沉重的英雄業績，長久幾乎沒有為藝術形象所塑造，并彪炳世人。是藝術家們有眼無珠，視而不見么？非也。至少當代就有許多人曾大著膽子，抱著狂想，試圖領略探究窺視摹寫過三峽人的人文品質，然大多受限于傳統繪畫的模式，無功而返，加上今日畫壇盛行自我分裂與酸苦或追逐世俗享樂與貪欲的風氣，反而使藝術家對這種帶著理想注意色彩，泡  歷史風云的藝術而不敢問津涉獵，或干脆不屑于顧。想來許是因為三峽題材太沉、太重，他們柔弱的心底已經托附不起這塊歷史重石！
  眼看一段將隨三峽工程興建而將離失的人文歷史精神離我們遠去之時，油畫“三峽纖夫”赫然于我們眼前。面對這幅完全以古典手法，理性精神，帶有強烈英雄史詩風格的巨幅油畫，可以這樣認為：它是迄今為止我們見到最準確表現三峽人文歷史精神的藝術品。
  行筆于此，我們自然聯想到一幅十九世紀俄國同樣以纖夫為藝術形象史詩般的歷史主題畫“伏爾加河的纖夫”。畫中纖夫們在莽蒼的伏爾加河上憤  ，無奈，凝重，悲愴為生命的喘息，有著西方典型的宿命論哲學痕跡，而三峽纖夫則表現出在長江峽谷中為生存抗爭，奮進，艱辛，悲苦的呼喊，有著中國獨特的進取人生，積極生命的文化意義。正因如此，藝術家將一束理想的近似舞臺的圣光打在這群與命運挑戰三峽纖夫身上。如果說“伏爾加河的纖夫”的美學品格是情感的、寫實的、憂傷的、消極的，那么“三峽纖夫”的美學意義則是理性的、抽象的、沉雄的、積極的。
  古人云：“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藝術家正是懷揣人文理想，胸有歷史風云，才自然回關注放在一個非現實，又真實的理想基礎之上，來刻畫他心中英雄。但，最根本的是藝術家對三峽人傾注了一種苦澀的愛。陀斯妥耶夫斯基在表訴這樣的愛時精確的寫道：“我們確實只能帶著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或其它的方式去愛，為了愛，我甘愿忍受苦難！”
藝術家以這種特殊的愛表達了一種沉甸甸的真、善、美，使愛有了人文和歷史的份量。
  《長江魂——三峽纖夫》（規格6米×3米）的作者陳可之，是一位年輕而卓有成就的油畫家，他為了實踐藝術理想曾勵精圖治，可謂執著三十年，苦難磨一劍。他6歲時在四川家鄉因畫毛澤東的巨幅畫像被譽為神童。18歲創作的《歷史》作為文革后的“傷痕畫派”代表作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復制品由美國林肯藝術中心購藏）；油畫《又一春》再次被中國美術館收藏；1987年《冬日晨曦》獲首屆全國油畫展“中國油畫將”；1990年創作的《東方之子》由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先生選定為奧委會博物館（瑞士）收藏。1993年接受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人物專訪，同年參加香港佳士德當代油畫拍賣，是我國較早參加國際油畫拍賣的少數畫家之一。其作品《又一春》、《處女湖》、《延河水》等多次赴世界各地巡展。1998年6月陳可之創作了巨幅風景油畫《三峽晨曲》（規格5.7米×1.5米），被北京人民大會堂重慶廳收藏陳列，他往往以深沉歷史底蘊與濃郁東方情 的油畫在人們心中以深深烙印，受到廣泛贊頌。油畫《長江魂——三峽纖夫》的成功是很好的證明。
  當全部讀完油畫“三峽纖夫”后，我們從畫中所展示的險峻的自然，艱辛的生命，苦難的歷史中逐漸升騰起一股思維的豪情。我們感到，長江三峽及他的歷史精神將是我們可以不斷開鑿和利用的珍貴遺產。
值得注意的是油畫“三峽纖夫”創作的時間是三峽工程啟動之日，或許幾年以后三峽工程建成，我們將難覓三峽纖夫身影。油畫“三峽纖夫”亦自然將成為這數千年歷史形象的真實記錄。

當三峽工程改變了這里的一切，江河換顏，社會更新，“三峽纖夫”成為舊話和史事時，我們便會掂量出畫家在題頭上寫“長江魂”三字的意義。
  三峽纖夫離去，三峽精神永存。1999年1月，這幅歷經兩年時間創作的作品獲得了文化部全國第八屆“群星獎”美術金獎，排名第一，這是自然中的事，又同時被首屆都觀眾投票評選為“最喜愛的作品”，也是名列第一。美術界與人民群眾的認同能達到一致默契，則是來之不易！令人驚喜的！
  這是三峽纖夫于畫之外的價值所在，他的意義還將支撐起長江及這個民族的歷史、現實與未來。記住歷史，記住《長江魂——三峽纖夫》留給世界的歷史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