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李淵濤
王祥夫
我生性不喜歡酒也不貪杯,但不知怎么就總是會喝多了,心里對酒抵觸著,卻還在那里川流不息地舉杯,記得那一次喝多了,坐在大巴士上,車過了一站又一站,坐過了我要下的那一站,我卻因酒而繼續昏沉著,后來車上的乘客都紛紛下了車,而我還在車上,雖然沉醉著,但我的手里卻始終拿著李淵濤的那幅字,可見我對他的書法喜歡之深。
我是個容易激動而不那么太容易被感動的人,那次在美術館看館藏作品,一幅幅地看過來,均無激動或感動,但在展示手卷和長卷的展柜前,俯身看白石老人的花卉時卻有十分的感動,立在那里看了良久,后來走開了,又轉回來看了一回,然后再離開,準備出展廳的時候想了想,終于又回去細細看了一回。
我對書法簡直是門外漢,但卻喜歡,門外漢也可以有他的喜歡。那次在李淵濤的家里,他把剛剛寫好的魏碑張了一墻壁讓我看,從這間屋子一直張到另一間屋子,想不到魏碑的字可以寫那么大,而且筋骨舒展,雖疏朗而筆勢崢嶸,魏碑在諸書體里原是崢嶸的。那天淵濤寫的魏碑個個字都有兩個巴掌大,我想他是使了大力去深入,別人看了所以覺著好。有些人寫魏碑是“板”,而那天看他的魏碑卻是去掉了那一份板氣,有金石氣在里邊而不生硬。那滿墻滿壁的字讓我十分感動,除了字好,說來也有些可笑,我被感動的原因之一還因為是他寫了那么一厚摞,摞起來,足可到我的膝蓋。
有一陣子,我常常應邀去淵濤家看字,而我亦喜歡,他總是把寫好的字一卷一卷地打開讓你看,或者就馬上寫起字來,一邊說話,七七八八地說些雜事,一邊寫字,人是站在那里,他總是抓著筆端,是輕輕的,又像是提著,因為是提著筆端,筆在他的手里就格外松活,筆被他松松的提著在紙上行走,他寫字很沉定,是一筆一筆,轉筆的時候筆隨腕動,轉一下,再轉一下,很好看,他自己有時亦得意,用鄉音說“看看看,看看看。”有人寫字是急風驟雨,京劇黑頭出場一樣“哇哇呀呀”地風風火火沖上來。而淵濤是比較慢,寫寫看看,再寫寫看看,掛起來再看看,再邀旁邊的人看看,淵濤很少夸自己,他有時亦會說一句粗話,用來總結自己的字:“就那X樣。”是笑笑地說,亦是鄉音,也就過去了。淵濤的字,我看著好,令我喜悅。
說到書法,是不那么容易讓人分析孰好孰劣,笨人說書法總是說這一字象哪一家那一字象哪一家,是什么什么體。好像是老太太坐在那里說這小孩兒像誰或不像誰,全不顧這小孩其實就是他自己,有他自己的眉角眼梢一顰一笑。書法不好評說,非要說,亦說不好,如果不說不行,便幾近教學。其實領略書法之妙,那感受多少有些像男女做愛,可以是不同的節奏,卻讓人快感著,卻又讓你不能明確說出快感究竟在什么地方,如非要說清楚,那快感便沒了。
我看淵濤的書法,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在里邊,真好像是見了好女子、好花、好草、好石、好茶、好古董、好顏色、好簫笛,是身不由已的喜悅。淵濤的書法是與眾不同,筆的起落、騰挪、轉折都有他自己的主張,說到書法,有主張便好,這主張不是由嘴里道出,而是用筆,一筆一筆寫出。在淵濤,便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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