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了20 多年“隱士”和“釘子戶”之后,曾是“85 美術新潮”一員干將的劉大鴻在2008 年逐漸“浮出水面”,完成了最新作品“堂”系列,又舉辦了個人回顧展。然而劉大鴻并不僅僅是一位藝術家,他還是教書育人的大學老師。他認為,教學也是很了不起的藝術。
首次舉辦個人回顧展之際,記者在上師大一間10 平方米左右的畫室里見到了劉大鴻。這位1962 年出生于山東青島的畫家,曾是“85 美術新潮”的一員干將。1985 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后,他來到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任教至今,自稱“釘子戶”。
今年4 月25 日,劉大鴻、瞿廣慈名為“BANG!—升堂”的雙人展在北京亦安畫廊開展。5 月10 日,“鴻五月:劉大鴻1988-2008”個展由韓國現代畫廊旗下的都亞特北京畫廊開幕,此次展覽同時展出他的最新作品“堂”系列。
借這次回顧展,這位被稱為“85 美術新潮最后一位隱士”的畫家完全浮出了“水面”。
大海邊度過童年,16 歲考入山東藝術學院美術系油畫專業,19 歲考入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一工作室,1985 年入法國抽象派代表趙無極繪畫學習班劉大鴻認為,豐富的經歷造成了他的繪畫風格很“拿來主義”:“首先我的童年生活非常豐富,整個國家轟轟烈烈鬧革命,各種運動一浪接一浪。我生在青島,這個被日本殖民過的德國式城市有嶗山道士、海濱人體,有生猛海鮮、啤酒、涼粉;而我求學的地方有大明湖、趵突泉,有西子湖、九溪十八澗,‘傳道’又是在魚龍混雜時尚先鋒的大碼頭上海灘……”
劉大鴻的作品人物多,細節繁復龐雜,不同歷史空間中的人物齊聚于畫布之上,彌漫著狂歡如夢、騷動不安的氣氛。評論者稱,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尼德蘭文藝復興時期民俗畫家老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1525-1569)和更早的博施(HieronymusBosch,1450-1516)的影響,也可見到中國民間故事、神話、戲曲、現代中國史等在藝術家記憶中留下的痕跡。1992年開始創作的《新上海百多圖》以及2006 年開始創作的《新點石齋畫報》是他的“雙百工作室”的保留項目。2002年,《新上海百多圖》參加了當年的上海雙年展,觀者如堵。2005 年,他的《劉大鴻課本》編寫完畢,由香港“教育人民出版社”出版。
B=《 外灘畫報》
L= 劉大鴻
B:在你的很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在山東度過的童年留下的深刻痕跡。
L: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山東人,血液里有山東人那種嫉惡如仇、堅忍不拔的剛烈性格的基因。我老家在青島第三公園旁,面臨大海,我是被海風吹著長大的。青島本身對我的影響很大。這個地方面對大海,使人心胸開闊,人們的膽子都比較大,性格爽朗。還有就是從小的學習環境,我們很早就面對大自然寫生了,夏天海邊都是人體。青島是個很開放的城市,過去是德國的殖民地,我很小就看過介紹印象派、現代派之類的書,我父親原先在山東師范大學中文系讀書,1957 年被打成右派后,貶到青島一所干部職工業余學校教書。我母親是一位性格剛毅的女性,盡管身陷逆境,卻仍能保持驚人的冷靜和清醒,稱得上是意志堅強、不屈不撓。“文革”時父親單位上的人進駐到我們家里辦父親的學習班,被我母親罵了出去。在我身上或許更多地繼承了我母親的這種性格。在山東藝術學院時我年少氣盛,人稱“打砸搶”,因為我與同學打過架,從同學手里搶過蘋果,還砸碎過教室玻璃。我從童年時代就開始收集民俗畫、年畫、月份牌、新聞圖片、宣傳畫、插圖,甚至還有包裝紙,只要能夠為我所用,我都“拿來”。
B:你對自己的創作感到過癮嗎?
L:我這個人一向“反潮流”,跟潮流保持比較大的距離。比如很多人說你這種表現“文革”或者政治題材的作品目前已經過時啦,吃力不討好啦,等等。但對我來說,首先要對歷史負責,然后看自己是不是開心,是不是過癮;以這種方式創作,使我可以說出想說的話來。至于以后有沒有價值、是不是很流行、很搶眼,對我來說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對得起對不起自己,這個很關鍵。對得起自己就有興趣去做,對不起自己就是在浪費時間。
B:你的作品讓人能夠聯想到很多東西。你最近的興趣點或者著眼點在哪里?
L:我想尋找中國的信仰空間在哪里。我們有一個“堂”的概念,因為我覺得“堂”里面有一種幫會氣、江湖氣、會道門在里面,這和我們的現實比較接近,不是很純粹,很混雜也很“中國”。我畫過“食堂”、“學堂”、“藥堂”、“法堂”、“澡堂”、“佛堂”、“儒堂”、“道堂”,但“堂”現在也已經分崩離析、七零八落了。比如我們現在有些豪華澡堂就像古羅馬的暴發戶一樣,吸取他們享受的一面,又把中國的、泰國的、東南亞享受的一面糅進去,有點色情。
“堂”是一個系列,也只是一條線索。
B:有沒有其他線索?
L:有的,通過各個方面來看中國。你看我的“祭壇”畫,通過西方的“祭壇”意象和基督教的形式對中國進行梳理;我還通過“二十四節氣”來做文章。
B:你作品的銷售怎么樣?
L:從1992、1993 年開始,就一直有收藏家喜歡我的作品;我一年畫不了幾張,有些大畫一年畫不了一張,小畫也要畫兩三個月。我的畫一直沒有銷售方面的問題;我也并沒有在這里面大做文章。
B:在藝術方面你受誰的影響?
L:受民間影響比較大。小時候看滿街文革漫畫。
B:有人預言你將成為未來中國畫價最高的前五位畫家之一。
L:我覺得挺好的,他的話沒說錯,說明我的畫很有價值,只不過他用價格這樣一種標準來衡量。
B:你對自己的市場情況怎么看?
L:肯定是越來越往上。
B:20 多年來一直在上師大沒有動?
L:對我來說,解剖一只麻雀就可以了,解剖一只麻雀可以了解得很透。新到一個單位,你看別人一眼,別人說一句話,你都不是很了解;但在上師大,別人一個眼神、一句話,我馬上就可以知道很多潛臺詞。比如說,很多人出國就感到很不過癮,雖然可以看到很多風景,但別人的潛臺詞你就不懂,就感到很不過癮。
B:你有沒有比較長的出國經歷?
L:我去過歐洲半年,整個轉了一圈。了解西方很重要,但我覺得我們不需要解決人家的問題,我們最需要解決的是自己的問題,我們這里是問題最多的地方。
B:做了20 多年的“隱士”,你有什么一直堅持的做法?
L:我有很多方法,在繪畫上我有一條主線,比如把自己定位為“嚴格的現實主義者”,緊緊地跟著現實來做文章,非常真實地表達現實。哪怕畫面上有些變化,但本質沒有變,一直表現現實。
B:但我看你的畫覺得有點魔幻?
L:現實本身就是如此,不是我要魔幻它(笑)。
B:前年發生過你指導的學生全體論文不通過的事件,后來全部給他們通過了?
L:這件事講起來很復雜。通俗地說,就是一個大學生態惡化到一定程度的結果。這個事情揭示了一種全國性的論文造假風氣,不僅是美術院校,包括普通大學,包括所謂MBA 的學位,都普遍存在這樣的問題。什么人都要寫論文,什么人都會寫論文,“論文大躍進”。另外,就是想讓我這樣的人窒息。怎么窒息呢?通過各種方式,論文只是其中一種,這是容易被媒體關注的一種方式,還有很多事件是媒體不大有辦法關注的,比如“逆淘汰”。越是優秀的人越是呆不住,很多優秀人才被迫離開大學。但我沒走,也不能都走光,還是需要有人“釘”在這里。
B:在教學方面,你做過很多著名的課題,比如“新上海百多圖”和“新點石齋畫報”。今年你準備做什么主題呢?
L:準備今年給學生們做個課題:“新良友”。每個人都要交3 個朋友,把不同朋友的情況寫出來,給他們畫人體素描,畫油畫。這幾年我遇到太多這方面的問題,學生中幾乎一半都有心理問題,其中三分之一尤其嚴重。
B:你覺得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是教育體制的問題嗎?
L:首先社會變化太快了,3 年已經面目全非;其次是現在很多家庭都有問題,比如家庭不和睦、父母離異,包括家庭貧困,都給孩子們帶來很多問題;還有教育的失敗。
藝術教育可以加重精神疾病,也可以治療精神疾病。我在學校不光是教教書,下了課還要跟學生在一起,甚至半夜里接待精神崩潰的學生。能不能把他們培養成藝術家,不是上上課就解決問題了,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我的工作其實是治病,挖出一些精神疾病,加以疏導,清除障礙。
B:那你的教學理想是什么?
L:我覺得陶行知的話說得很好,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假如你是真人的話,你本身就是一個藝術家,假如你是個好的老師,你也是個藝術家。教學也是很了不起的藝術。
B:聽說你不大出門?
L:對。基本上什么地方都不去。
B:好像辜鴻銘的《中國人的精神》這本書給你印象很深?
L:我看過不少類似的書。我對保持獨立精神的人都有興趣。辜鴻銘對中國人的精神持肯定態度。我覺得很好。哪怕中國人再有毛病,你是中國人就要肯定中國人,這是一個基本的前提,你不能否定自己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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