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名片
肖魯 1962年4月出生于杭州,1988年畢業于杭州浙江美術學院油畫系。1989年2月以作品《對話》參加中國現代藝術展時,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藝術展廳內開槍射擊該作品,引起轟動并導致展覽暫停。同年12月赴澳大利亞定居,2003年回國,現為自由藝術家。
很多年以后,肖魯站在自己舉槍的背影前面,準會想起1989年除夕那個遙遠的上午。
那天她很緊張。中國美術館正門西側的走廊上,肖魯和李松松碰面。“槍,帶了嗎?”“帶了。”李松松掏出手槍,拉開槍栓,子彈上膛。“三發。”李松松告訴肖魯,“槍里有三發子彈。”肖魯滿臉通紅地接過槍,感覺手心冒汗。
中國美術館里人頭攢動,“中國現代藝術展”剛剛開幕。
肖魯快步走向第一展廳。眾目睽睽之下,她舉起了槍。
老師 作品太完整,“需要破一破”
1988年,肖魯完成了裝置作品《對話》。當時她是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畢業班的學生,正陷入感情的苦惱中。“‘文革’時期很多人因為男女關系問題,被斗得一塌糊涂。”肖魯說,“所以我的父母,甚至幾乎所有的父母,都教育孩子不要招惹這些事情。”25歲的肖魯,覺得很壓抑。
于是她嘗試用藝術的手段來表達內心。《對話》是兩個鋁合金電話亭,一對男女的背影照片貼在里邊,做出正在打電話的樣子。而兩個電話亭中間的臺子上,放著一部紅色的電話機,聽筒懸垂在半空,表示“對話”并不暢通。
一件全新觀念的裝置作品,在油畫系產生,它引起了關注。工藝系的宋建明老師來看這件作品,第一直覺認為作品過于完整,“需要破一破。”用什么來“破”呢?既不能打碎玻璃,又要留下“破”的痕跡,肖魯和老師談到了“用槍”。
1989年1月,肖魯得知,《對話》入選了即將在北京開幕的“中國現代藝術展”。在杭州方舟酒吧,肖魯偶遇唐宋。唐宋是肖魯的校友,浙江美院國畫系山水專業學生,他聽肖魯說起打槍的想法,立刻興奮起來:“這個想法好啊!你敢不敢到北京去打一槍?”
“這有什么不敢的!”肖魯回答。2月,肖魯帶著作品來到北京,去找當年在中央美院附中上學時認識的哥們兒李松松。李松松的爺爺和肖魯的外公是抗戰時期的戰友,肖魯知道,李松松有槍。
2月4日晚,肖魯終于下定決心,撥通了李松松家的電話,提出第二天借槍。
肖魯 “一會兒我就要打了”
1989年2月5日,農歷大年三十。上午9點,首屆“中國現代藝術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籌委會負責人高名潞宣布,這是“第一次由中國藝術家自己舉辦的中國現代藝術展”。
這次展覽從1986年就開始籌備,中途幾經周折,最后接下這個活兒的中國美術館曾向高名潞提出,“不許有行為藝術。”但展覽一開始,藝術家們就萬分活躍,觀眾也被眼前的一幕幕奇異景象驚呆了。李山在畫有里根頭像的盆里洗腳;張念坐在二樓展廳的地上,身披白紙,上書“孵蛋期間,拒絕理論,以免影響下一代”,旁邊放著18個雞蛋;吳山專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在叫賣對蝦,他的第一位顧客正是中國美術館館長劉開渠……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從李松松手里拿到槍的肖魯正走向自己的作品———擺放在第一展廳的《對話》。她突然想到,不能就這么打了就算,應該找個人錄像。另外,是不是應該跟展覽籌委會的人打個招呼?
這時,籌委會成員侯翰如恰巧路過。肖魯上前說:“侯翰如,我跟你說一聲,我有一個打槍的想法,一會兒我就要打了。”
侯翰如可能沒聽清這個女青年在說什么,他和高名潞一樣,正被展館里的亂象搞得焦頭爛額。肖魯記得,侯翰如當時說了句“我忙著呢,等會兒再說”,就匆匆走掉了。
11時10分。高名潞正在二樓,他聽說有人在“孵蛋”,就上來看,可是孵蛋的青年已經不見了。他聽見了槍聲。居然是槍聲。
李松松 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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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有男朋友,唐宋也有女朋友,我們沒什么關系。”肖魯說,打槍這件事,對自己只是一種郁悶情緒的發泄。可是槍響之后,一切都改變了。
唐宋打響第二槍后,人們才緩過神來,美術館里炸了窩。警察從四面八方跑來,一個便衣揪住了唐宋,他一聲沒吭就被帶走了。
打槍者肖魯成功甩掉了物證,躲進了展廳里的一個黑盒子作品。過了一會兒,她對路過的幾個陌生人說,你們能不能護送我出去?對方也沒說什么,幾個人就夾帶著肖魯出了美術館。肖魯一頭鉆進馬路對面的百花美術用品商店,接著,透過商店的玻璃窗,她就看到唐宋被押了出來。
另一邊,被趕出美術館的李松松也吃驚地看到,呼嘯而來的警車包圍了美術館,看車牌知道,有公安部的車。李松松這才意識到,闖大禍了。
■ 對話
女人更喜歡關注感情問題
作品:完全是私人化的經歷在起作用
新京報:你說過最初的創作動機是困惑,這種困惑從何而來?
肖魯:我印象中的改革開放初期,整體上還是比較封閉的,經濟貧乏,文化饑渴,只是在小范圍內撕開了口子。我上大學的時候,沒有酒吧,沒有卡拉OK,杭州南山只有一家喝咖啡的地方,那就已經很時髦了。我們能做的事就是整天看書,盡看那些煽情的外國小說,二十多歲的時候,荷爾蒙起作用,比較沖動。我還看一些哲學書、心理學書,知道人越是壓抑,爆發越強。
新京報:創造力也就越強。
肖魯:所以就要想辦法釋放啊,比如打槍。年輕人喜歡找興奮點,現在都說80年代是理想主義,客觀上也是因為沒有別的現實沖擊,做藝術的都不會想到賺錢,有點真空狀態。
新京報:我們回到作品來說,單純是《對話》這個裝置作品,你不覺得已經把你的情緒表達出來了嗎?
肖魯:我這個作品的形成,完全是私人化的經歷在起作用,就男女之間那點亂七八糟的事兒。但是創作的過程中在不斷修正原始動機,你選擇接收的信息肯定是跟你內心有關系的。我老師說,從形式感上講,需要破一破。他說完之后走了,我腦子就一直在轉,就是覺得這個“破”的想法特別符合我當時的心態。但是在杭州沒借到槍,在北京借到了,我是個大大咧咧、隨遇而安的人,如果沒趕上這個機會,也就算過去了。
誤讀:學術界很多人喜歡把作品拔高
新京報:這槍打在中國美術館,是很偶然的。
肖魯:對,能拿到槍就是一個巧合。一件事情要做成,天時地利人和,少一項都不行,也是不可能策劃出來的。但我是這中間最重要的當事人。
新京報:這種激情導致了精彩,也有評論認為,客觀上造成了一個消極后果,就是前衛藝術在很長時間里被拒絕在官方大展之外。
肖魯:因為后來到90年代,大家都開始談錢了,汽車、房子,都是這些,思想界和藝術界就進入低谷。不過現在人們完成了經濟上的原始積累,好像慢慢又開始追求精神層次了,這是個循環的過程。
新京報:你怎么看待對槍擊事件的誤讀?
肖魯:其實中國學術界很多人,喜歡把作品拔高,喜歡宏大敘事。我是一個女人,女人可能更喜歡關注情感問題。有很多原因導致了誤讀,我以前不太喜歡被誤讀,這么多年來心里一直不舒服。2003年我給高名潞寫信,我說做《對話》是為了情感,打槍也是為了情感,15年不說為了情感,今天說出來還是為了情感,我就是這么一個人。但是后來我又經歷了很多事情,現在可能另外換了一種看法,我想藝術家創作時原發的東西是各種各樣的,但解讀作品的人,會在作品里找到他們自己熟悉的東西,這也是自由的。
內心:企盼與男人真正的心靈對話
新京報:那你當時為什么不出來解釋?后來十幾年也在沉默?
肖魯:我年輕嘛,26歲,剛剛畢業,參加這么一個大展。而且我是很自閉的人,藝術圈那些策展人我一個都不認識,“85運動”我也沒參加,我特別懼怕跟那些理論家、精英們談論藝術。他們說得特好,能把一件作品說得頭頭是道,我不會說,只會做。
新京報:那你的命運,因為這兩槍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肖魯:從客觀上講,這一槍使我有了名,從主觀上說,我又無法面對這一槍,這一矛盾,使我的命運不可能順利。我覺得男性藝術家做事情會更多的想到目的,但女人就是她想做了就做了,更多的去體驗她們自己內心的感受,名利欲望會弱點。如果我想要出名,1989年全世界的媒體都對著我,我卻一句話都不說了,我很怕自己感情上那點破事曝光。所以當時我是非常不成熟的,但也是非常真實的,后來的事態發展,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極限。今天我能說這件作品,也是因為我相對成熟了,能面對自己的一些事情。
新京報:那么你女權嗎?
肖魯:沒有啊,我對女權還沒好好地研究過。我這個人其實事業心不強,做事情比較隨性,在男女問題上缺乏安全感,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找個自己愛的人,結婚生孩子,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但現在我有所改變,我覺得女人有著許多先天所特有的才華的能力,但女人自我意識弱。也許我的一些作品所體現的是與男人的對抗,但我真正所企盼的,是與男人真正的心靈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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