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事實是,上世紀80年代前后比較活躍的批評家大多在功成名就、即將隱退之時談論各自的批評觀。而與此不同的是,當代更有進取心的年輕批評者在一開始就致力于建構自己的價值評判原則(批評觀),試圖為自己經后的批評活動做好鋪墊。這種情況恰好反映出不同代人價值觀念的巨大差別:前代人的批評活動純屬“摸著石頭過河”,帶有濃濃的“江湖味”,當時批評視野獨到、人格獨立者都能領一時之風騷;后代人(目前最年輕的批評者)有幸能參照前輩們摸爬滾打積攢下來的批評經驗,由是批評視野獨到、人格獨立變為合格批評家必備的素養,批評的“去江湖”、步入“體制化”成為“后代人”努力的根本方向。這樣審視,人們即可接受不同代人在各自不同職業期談論批評觀這一實在差別的存在事實。而從“最后呈現批評觀”到“一開始建構批評觀”反映出中國藝術批評很大的發展。
一位哲人曾深刻地揭示道,“歷史是時代的坐標,哲學是人生的坐標”。假若藝術與批評也有坐標的話,那它們的坐標是什么?毫無疑問,藝術的坐標是精神,而批評的坐標是批評觀。做人需要人生觀,生活需要價值觀,考究歷史需要歷史觀,等等。“觀”預示著某種方向,同時也預示著人必須具備的某種準則。有人說,做歷史學家是難的,難就難在“觀”上。的確,要想成為一位真正的歷史學家,除了具備超常的勤奮與耐心外,最重要的是要具備獨到的眼光,即新穎的史觀。從事批評也一樣,除了精通藝術史、文化史等外,最重要的是要具備某種敏銳的判斷力——對一系列藝術現象做出有理有據的價值判斷的能力。之所以要求有理有據,是因為批評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價值印證。既然是印證,那它必須要以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完整的價值評判系統為基礎。完整的價值評判系統是理與據所在。也就是說,批評必須具備闡釋學基礎。闡釋是對藝術現象或精神現象地闡釋,而批評則是對藝術現象或精神現象地判斷,由此,闡釋與判斷相輔相成。
藝術是人類從天生的好奇感出發著手進行的一種事業,因而對可能性地開掘是藝術事業永葆生機的最佳策略。而人性與自由也隨之成為藝術曾經、現在、未來恒久不變的表現主題。假若藝術有其獨立存在價值的話,那么可以說,它區別于哲學、宗教、歷史、政治等文化門類的根本特性應該是——對可能性地開掘,對自由和人性地真切表達。也就是說,藝術家不比社會學家表現得條理化,也不比哲學家表現得深刻(當然,在大多數情況下藝術與哲學互為表里),但其特有的敏感性與試驗性使人類不能也不可能拋棄藝術。而如從整個人類文明演進進程的宏觀層面審視,藝術實際一直扮演著“弄潮兒”的角色,也就是說,“美”只不過是對藝術的一種修飾,而“自由”、“試驗”、“可能性”、“好奇心”、“想象力”等才有資格與“藝術”概念相替換。從藝術創作主體自身精神探索的私密性上來說,藝術是藝術家本人孤立的精神體驗,帶有極其強烈的個人色彩;而從藝術創作自身精神探索的社會性上來看,藝術又最終必然會與時代精神、歷史性等發生聯系。藝術創作主體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可以任意自我加冕,但在歷史學家與批評家的眼中,他們決然不是上帝。也就是說,藝術創作主體在挑戰人類創造極限時應該盡力獨立而另類,但他們必須具備社會基本倫理準則與歷史責任感。這可以讓人明白,藝術家應直面自己的心靈與個性,藝術的核心精神是挑戰、開掘、試驗。這種挑戰、開掘、試驗當然有可能將矛頭指向以往的藝術理念、倫理綱常與社會體制。
批評在誕生之時與藝術創造存在一種天然的關系,即 “次生”與“原生”的關系。但是當批評發展到一定階段(到達理論建構反過來影響實踐創造時),它會打破“次生”與“原生”之天然關系而獲得各自獨立發展身份——精神相平行,誰是“次生”誰是“原生”之身份含混不清、相互換位。與藝術創造本身相比較而言,批評不是人類從天生的好奇感出發著手進行的某種事業,而是當人們在碰到藝術問題要去調和新舊藝術觀念、調和他們祖先的藝術想象和他們更有進取心的同待人的藝術想象時,他們被迫從事的活動。只有當藝術活動限入了困境,即當長期保持和普遍被遵循的信念和既有的藝術體制都受到質疑時,當革命性變遷已經出現在地平線時,批評才會在藝術創造活動中變得重要。而在這種階段,批評者們自告奮勇地提出,哪些來自過去的藝術傳統可以保存下來,哪些東西應該被拋棄,而在這方面做得最好的人才有資格位列批評家之列。很顯然,藝術演進到當代形態,批評、藝術理論等已經不再是起初僅僅充當描述、歸納藝術創造活動的“次生”活動,而發展為時時與藝術創作本身形成互動的“原生”性活動。在此種狀況下,批評家與藝術家一樣,需要具備獨立性和原創性。而批評何以獨立?很顯然,批評家主體人格是否獨立是最根本的。而獨立人格本身既包括學識的淵博、思維的敏銳,也包括高尚的素養。批評家的墜落從根本上源于批評家自身的低下素養,而低下素養中功利欲望又最為致命。批評從根本上講是一種精神,人類自能進行思考的第一天就與批評同在,原因很顯而易見,真正的思考應是帶有反思性質的思考,而反思式思考可以說是最有力度的自我批評。而又一個淺顯的道理是,沒有人能通過自我批評認識所有問題,而不能認識的部分問題只能變相的接受他者的批評。這也恰好驗證了一點,即“批評”與“接受批評”的辯證統一性。
真正的批評不等于“無邊的吹捧”、“無限的謾罵”,而應是一種很有力度的思想方式。批評家應該有一定的精神準則和職業禁忌:批評家不是策劃人,也不是“潑婦”,更不是商人,而是自由撰稿人,他們是一群精神上的“處女”或“處男”。真理是初衷,公正是精神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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