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地裂山移的特大地震,把我的心又召喚回那片神話般的土地上。我第一次進阿壩州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初,是到汶川采風。記得那回我在棉池鎮(zhèn)的岷江大橋上四處張望、不知所措時,看見了遠處的烽火塔,心想那必定是羌族的村寨了,于是徑直走去。在山路上,遇到一位同行的姑娘,她身穿月白色長衫,腰間系著繡有大朵牡丹的花圍腰,腳上閃動著一雙翹鼻子的花羌鞋。她的這身裝束像一劑蒙汗藥,拍在我的腦門上,頓時令我癡呆了。我緊緊地跟在這朵“流動的鮮花”往前走,隨她進了山寨,又進了她的家門。天啊!這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真像是上蒼指派她來接引我,使我一步跨進了羌文化的大門。
她叫汪愛英,羌豐寨人。這是一戶六口之家,不算富裕,卻也還殷實,衣食住行應有盡有。糧食是在石頭縫里巴掌大的一塊塊土地上種出來的,布是自己織的,衣是親手縫的,花是手工繡的,連腰帶都是他們用腰機織出來的。羌族村民們過著太平寧靜與世無爭的生活。由于吃天然食物,飲山泉水,喝家釀咂酒,遠離污染,羌民因此多長壽。山上只有蜿蜒陡峭的山路,背糧背柴,上山下山都靠腳走。羌鞋底子也就做得很厚,鞋幫的納花密密實實,翹尖縫著皮臉,耐磨耐穿,既實用又美觀。這古老的登山鞋堪稱羌文化的一枝花。
我和姑娘們一起描花繡鳳,一起參加別具特色的羌寨婚禮。從吃定婚飯、試婚到背婚、哭婚、演禮、結拜天地,我親歷了全過程。羌族的哭婚中,嫁女的母親哭得最兇,哭得死去活來,直至昏暈過去。她要把養(yǎng)兒育女的辛勞、愛女過門的眷戀一齊釋放,哭個淋漓盡致。婚禮上新郎新娘都穿著古樸的婚禮服,演禮時,要給每位來賓磕一個頭。婚慶的份子禮便是送羌鞋。每次參加婚禮,我都喜獲一雙吉慶的羌鞋。沒想到這羌鞋居然讓我在國際大舞臺上露了次臉。記得那是2002年突尼斯國際綠洲藝術節(jié)期間,我穿著羌鞋去的,來自世界各國的許多藝術家見到這鞋都驚呆了。當時我好榮耀啊!我以聰明智慧的羌胞為榮,是她們的巧手和藝術作品為祖國爭了光!
1993年秋,我又登上了茂縣的陽雀羌寨。我是吊著單根鐵索越過波濤洶涌的岷江,到達對面山腳下的。這一次,我認識了一個叫青花的姑娘。她家住在高山頂上,泉水進屋,花椒樹沖著小石屋開著美麗的花。我跟著她翻山到八珠寨看她的二姐。八珠寨在更遠的白云深處,這里的繡品果如青花所說,既古樸又亮麗,針法更嚴謹,做工更精細。由于當地鮮有陌生人光顧,姑娘媳婦們對我的到來十分稀奇,忍不住沖著群山唱起了山歌。這里的姑娘們個個善繡,她們把繡好的鞋墊(當地叫踏墊)用線串起來,卷成竹簡狀。鞋墊的腳心處繡著“春不到,花不開”、“向陽山坡早開花”、“無月不登樓”等古拙的字樣。1994年,我再次來到羌寨時,帶來了一幫進山寫生采風的大學生。走進理縣的薛城鄉(xiāng),山姑娘們拿出自己的杰作向這些藝術系的學生們展示,還作為禮品慷慨相贈。那精美的羌錦,方寸之間,展現(xiàn)了一個大千世界。從羌寨歸來后,學生們久久不能平靜,他們留戀大山,想念山里的同齡人,要求再返山寨大課堂。為了滿足學
生們的美好愿望,也為了豐富教學,經系主任黃靈萬先生批準,我們把羌胞后生請出了大山。1995年夏初,我們藝術系的大教室里出現(xiàn)了一群美麗的羌族姑娘,她們把古老的織錦腰機往腰間一纏,一字排開坐在長長的木板講臺上,用纖細的巧手,舞動著光溜溜的黑木梭,嫻熟地織起了彩腰帶。教室里鴉雀無聲,只能聽見快節(jié)奏的音樂般的機梭聲。學生們屏住呼吸,眼睛都瞪得圓圓的。入夜,衣飾熠熠的羌族姑娘和年輕的學生們手拉著手,圍著熊熊的火焰,跳起了鍋莊舞。這場別開生面的大型聯(lián)誼舞會,一直延續(xù)到天明……
近些年雖然遠離了川西羌寨,但我一直都在懷念著那些熟悉的羌胞父老姊妹。汶川大地震發(fā)生之后,我一次次展開收藏著的羌錦羌繡,腦子里一遍遍閃現(xiàn)出那一幕幕感人的場景。心里也一回回地默念著:我要重回羌寨,再去看看愛英姑娘和青花姑娘,再次尋覓那片美麗。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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