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5月14日,蔡國強在泉州用火藥炸成這幅“迎客榕”的火藥壁畫 。
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獨立藝術家,他的作品以火藥爆破而聞名,曾為上海APEC會議設計煙火。如今,他被奧運會開閉幕式總導演張藝謀招到麾下——
蔡國強
1957年生于福建泉州。1981-1985年就讀于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1986年赴日本留學,1995年移居美國紐約。曾獲1995年日本文化設計獎、1995年第46屆威尼斯雙年展“超國度文化展本尼斯獎”、1999年第48屆威尼斯雙年展國際金獅獎、2001年美國歐柏特藝術獎。2001年,負責APEC大型景觀焰火設計。2008年,擔任北京奧運會及殘奧會視覺特效藝術總設計。
老北京的四合院講究“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貓胖丫頭”,蔡國強的院子里種著石榴、丁香、海棠,一輛老舊的木制小推車停在一角,一樽約1米高的青花瓷魚缸坐在院中央。回廊的窗欞上雕著花,每一塊青磚都似洗過,發白。廂房的彩磚是原主人留下的,100多年了。
早上鍛煉剛結束的蔡國強出汗了。8個月來,他每天中午出門,進“鳥巢”或奧運開閉幕式運營中心,下半夜回家。其余時間以半小時為單位切割給不同的事務。
兩件大事:一、為第29屆北京奧運會、殘奧會的開閉幕式設計視覺特效。這一次,他又要用上他用了25年的拿手好戲——爆炸繪畫,只不過這一次的畫布是“鳥巢”上方的天空;二、籌備8月20日將在中國美術館開幕的大型個人巡回展“我想要相信”。
用火藥作顏料的當代藝術家
蔡國強火藥畫的過程通常是這樣:將特別訂制的日本麻紙鋪在地上(麻紙的纖維結構能保留并吸收爆炸的能量,同時呈現紙面焦化的效果),撒放不同能量的火藥粉塵,或用紙板在麻紙上布置輪廓造型。有時,他會用鵝卵石加重壓力以強化爆炸效果。然后,他用一支香點燃導火索,火藥按照設計路線奔跑,幾秒后就聞到刺鼻煙味。助手們迅速用布團壓滅余燼,將整幅畫從地上揭起,垂直懸掛起來。
自1995年蔡國強移居紐約起,他對材料的駕馭日趨精進,這種爆炸形成的圖像也越來越復雜、豐富和抽象。評論家們有不少隆重、深刻的閱讀。
當代藝術圈里有個繞口令一樣的段子,列舉了“四長”、“四短”、“四黃”、“四紅”,蔡國強占了兩項,一是“ 簡歷長”(作品多,展覽多,收藏記錄多),二是“本人紅”。他目前位居中國當代藝術拍賣價的第一名(《APEC景觀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圖》),已在美國舉辦了規模最大的中國藝術家個展,但妻子吳紅紅所說的“東京8年抗戰”,那些“賣出去一張畫交完水電費房租馬上就沒了”的日子,他還記得。
“他做的東西看起來很‘雜’,但都根植于東方傳統文化之上。他對事物的感受能力很強,就像一塊干凈的海綿,能夠一下子把周圍環境所賦予的訊息全部吸進去,然后在創作時全部釋放出來,之后他又會成為一塊干凈的海綿,去吸收新的東西。”這是同為畫家的妻子對他的評價。
開閉幕式的焰火造型會更多
記者:你每天進出這個巷子,每天看到北大紅樓,你是怎樣體會北京的?
蔡國強:就是看到真實的、日常的北京。我很喜歡北京,這個城市有一點點沉默,包含在她的歷史里,包含在城市的性格和精神里,也刻在她臉上,這讓我有一點點感動。
記者:開閉幕式上有這么多人,使用焰火會不會有危險?
蔡國強:所以我們在場地內外都做了很多模擬實驗,包括焰火產生的高溫對“鳥巢”頂部的膜的破壞性實驗。基本上都不錯,相對安心,不過還要看最終效果。
記者:你曾提到可以做一些比較精細的造型,是指什么?
蔡國強:我其實并不是那么喜歡焰火,我更喜歡爆炸,喜歡它的速度、能量和不可控。所以我做的設計是針對焰火本身的生命力,而不是它的花樣,不是不停地噴花。上海每年都有煙花節,你再看全世界的煙花,都是一些傳統的花樣,10分鐘之內就無花可放了。
焰火比較難出造型,和爆炸點的大小、發射的時間、到達空中的高度、位點以及停留的時間有關。要想讓2008奧運的焰火傳達一些理念,需要一些高科技,第一是爆炸點要小,爆炸點大的話就不好控制形狀;然后要把不同的爆炸點鑲嵌到空中不同的高度;還有速度,“噠噠噠噠噠”接連地向上噴出,最后同時呈現。要控制好每一個爆炸點的瞬間,不同的爆炸點可能相隔幾秒鐘升空,但它們攜帶的芯片會控制它們在同一時間爆炸,就像在華盛頓看到的那樣,每個爆炸點處于不同的高度,最后形成一個龍卷風的造型。聽起來簡單,其實很復雜,這次造型會更多。
記者:對奧運這樣一個特別的主題,會不會更多地運用你的標簽——中國元素?
蔡國強:不一定。其實我的標牌“中國元素”是在中國被夸大了,在西方并沒有。你看在華盛頓的那個爆炸——龍卷風,跟中國沒有多少關系。你非要說我在用中國元素,也不完全是錯的。包括今年我在古根海姆(美術館)的回顧展,汽車爆炸、箭射在老虎身上、狼在撞墻……這些都要說成是中國元素嗎?那汽車也是中國元素了。
記者:日本留學那段經歷對你產生了哪些影響?
蔡國強:可能是在材料和形式上追求極致。他們對待材料本身特點、價值的態度很特別。他們看花、撫摸花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有人用書法寫“花”這個字,可以寫一輩子,這種態度不僅僅是堅持、精致,還有一定的禪宗精神在里面,可以獲得無限的安慰和支撐。
幾千人在為我們的創意工作
記者:怎么會想到介入奧運開閉幕式這件事?
蔡國強:大型儀式要變成藝術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在古代,藝術和儀式是一體的,巫師也是當時的藝術家,他的活動里有舞蹈、繪畫等等。但慢慢地,儀式和藝術越來越遠,藝術家不再為儀式創作作品。到現代,帶有慶典性的活動,很少有藝術家能夠創作出讓人感覺非常好的作品。
開閉幕式需要什么樣的作品?要有人文理念,還要有獨創性的表現形式,但在這樣一個全球消費時代,各種藝術在大型活動中很容易被消化掉,很不容易做。對于我來說,不容易做的事就有很大的吸引力,包括之前做上海APEC慶典,哪怕僅僅是服務一下,藝術家也應該做一點服務嘛。
長年在海外的人,也許比國內的人更加“祖國利益高于一切”,在對國家和民族的根本大事上、在對尊崇中國文化的態度上是沒有搖擺的。
記者:你對APEC那次的效果怎么評價?
蔡國強:開閉幕式之類的活動非常大,大到超出你的想象。有些東西,你會感覺它不過就是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數量,當它們集聚起來,數量發生質變,就不受你控制了,它自己的生命溢出來了。
記者:你的爆破作品有點像爵士樂,有一種即興的成分在里面。
蔡國強:對,有點像,所以我喜歡爆炸多過焰火。空氣、風、現場自然條件的不同,決定了每一次都不同。
記者:為奧運會開閉幕式設計視覺特效,對你會不會形成壓力?
蔡國強:奧運會開閉幕式這么大規模的事件,幾千人在為我們的創意付出,從技術研發,到材料選擇,到產品的生產和質量把關,一關一關都有人在監督在幫忙,大家都沒有休息日,無形中就有了壓力和責任,擔心就大起來了。
用爆炸改變自己的創作和想法
記者:什么樣的契機讓你選擇了火藥而不是其他?
蔡國強:跟家鄉有關,那時候很多鄰居的孩子下課以后在家里做鞭炮補貼家用,做鞭炮的火藥隨手可得。火藥之前我用過許多手段,比如用自然界風的力量或鼓風機吹油畫顏料,想讓畫“動”起來,或者把畫布拿到礁石上、榕樹的樹根上去拓片,有一陣子也用火燒一燒,看油畫燒過之后能不能起泡之類,總想做出一些偶然的效果,而不是用理智一筆一筆去畫的,所謂向自然界借力量的理念。但慢慢覺得這樣做還是太小氣,就想到了干脆用火藥。開始是用小孩的玩具煙花噴些火藥到畫布上,但畫布被打出一個個洞,無法做出我心里的效果來。后來就在畫布上用鞭炮火藥撒出形狀然后點燃,這樣能出形狀,就像畫畫一樣。這樣,火藥就完全變成顏料了。
記者:畫布不再破掉?
蔡國強:有時候還是會破掉。火藥的速度,它產生的壓力,兩者要控制好。但是如果全在控制當中,規規矩矩的,還是不過癮。要稍微有一點來不及躲開、點燃之后趕快去滅火的感覺。
這跟我的天性剛好相反。我一直比較膽小、中規中矩,畫畫人家用筆很大氣,我卻甩不開,身體也比較瘦,做事情放不開,而且特別地懷舊、喜歡寂寞。我常跟國外那些收藏我作品的美術館館長和策展人說,以后年紀大了我要回故鄉畫風景畫,畫春夏秋冬,那些仍然會讓我感動。
所以火藥爆炸的那種破壞性實際上是沖著我自己來的,用這種不大好控制的、極具偶然性的方式來改變自己過于理性的創作和想法。
記者:借助外力把自己打開。
蔡國強:還有對材料本身的自然屬性,對其中蘊藏的神秘感的迷戀。火藥這東西很有意思,爆炸之前是塵土,爆炸之后就變成煙痕、殘灰,很安靜很安靜。我從火藥里體會到了哲學。
記者:你說過“我不是趙無極,也不是貝聿銘,我就是當代好玩的人當中的一個搗蛋者”。
蔡國強:是當代藝術家中的一個。當代藝術的特點是跟這個時代的互動多,好對時代脈搏、社會環境作出敏感反應,形式和方法都很豐富,在媒體上也很受歡迎,因為有話題性。貝聿銘和趙無極做的東西沒有人批評的,我的作品有人批評說“ 打中國牌”、“討好西方”,這說明他們完全把我當自家人。
記者:如果有什么會限制你的創造力的話,你覺得可能是什么?
蔡國強:生理、心理上的疲倦,不再那樣心跳和激動,這是最大的打擊。如果別人看我的回顧展覺得,這個人還挺能做的,到現在沒有顯出疲態,這樣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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