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人們討論藝術與資本的問題開始多了起來,好像資本有凌駕于藝術之上的趨勢。其實,這只是事物的一個表象,而不是當代藝術的本質,把表面熱鬧的資本介入,誤以為是藝術問題被消解,將部分藝術的墮落當成了全部藝術的價值和意義追求,爛畫泛濫不等于真實的藝術不存在、不需要。對于中國當下的藝術市場繁榮,需要從多個角度去研究,而不是簡單地從情緒化的態度上去看問題。正如中國的市場經濟的發展,從一開始提出市場經濟、股份制、乃至私人經濟的合法性等等,都引起社會的廣泛爭議和討論。這一場社會經濟革命,并不因為經濟中的違法行為、反道德行為、尋租行為而受到遏制,或受到抵制。中國社會的經濟改革憑借整體的理性力量和自覺的社會、個人行為,才促進了社會經濟的大發展。同樣,今天說到藝術與資本的關系,實際是一個藝術文化的社會化與市場化的反應,而并不是資本對藝術的主宰或藝術失掉了該有的東西。
首先,當代藝術的實質依然是個體的藝術問題,而不是資本問題。今天的社會是一個多元的社會,而藝術更是一個多元的藝術,這里的多元既指多媒介的藝術,也指多種價值觀的藝術,更指不同文化語境之下的藝術的存在,同時也可以指藝術的理解的多樣化。但是多元不等于消解了藝術的功能,減弱了藝術存在的意義的追求,或否認了藝術的形式價值。從總體而言,當代藝術的功能化訴求超過了以往的任何時候,而且是以個體的藝術家表現為主,藝術成為一種表達獨特社會觀念與個人觀念的手段,因為對藝術的認識的差異,人們在選擇藝術也必然是形式各異、五彩繽紛,但并不意味著沒有藝術的判斷。正如今天討論資本對藝術的影響,就是包含了人們對藝術的一種超常期待、一種嚴格要求。
從時間態的發展而言,藝術總在變化,任何時候都會有一種突出的藝術表現,呈現某一時期、某一部分藝術家的自覺追求和所作所為,也是某一時間內的某一藝術共同體的觀念表現,從而構成了某一時期的所謂藝術史主要線索。正如畢加索的出現和影響,不等于具象、唯美的藝術繪畫不再有人創作,觀念藝術的興起不等于不觀念的藝術都徹底消失,只是在這一時段內、在這一個藝術共同體中,人們確立了藝術存在的線索,而忽略了其他另外的藝術。這就是藝術史的寫作的選擇問題,也是面對歷史進行歷史思考的問題,并不是所有畫畫的人、所有做藝術的人都被寫進藝術史的問題。所以,在這里就出現了藝術理解和觀念表達的交鋒,藝術的問題經常轉變成一種話語權力和藝術權利的問題,本質上,藝術問題永遠是個體的問題,同樣藝術史的寫作也是個體選擇的問題,不可能成為全體社會的共同選擇,正因為個體性的差異,所以才引起各種藝術問題的爭議,才促進了藝術的更加個體化。
第二,討論藝術與資本的關系,要理清二者的關系問題,不能因此而否定藝術的自主性、取消藝術的功能。資本對藝術有資助、收藏、建設、促進之功,資本并不是藝術。在這一點上,因為經濟發展對社會有虧欠,因為當下人們在多元的格局中對于藝術判斷有所喪失,所以才對藝術產生了唯價格論成就的現狀,也就是說藝術家的成功與否是以市場價格、銷售來判斷,藝術家的相互評判成了彼此在市場價格上的一較高低。在這種背景下,市場的操盤手才翻轉風云,不斷演繹市場、拍賣的排行榜。一個拍賣記錄剛誕生,另一個記錄又來挑戰,撥動著藝術家、市場、投資人、收藏人不平靜的心弦,而大眾社會則消費著這場娛樂式的藝術市場大戰。在此的市場并不決定于藝術的價值和藝術史的地位,而完全是各自藝術家作品背后的擁有者的操作,就像股票市場的熱錢一樣,追逐的是超額利潤,而不是股票績優還是績劣。如果把這一層面的市場看作是當代藝術資本化的趨勢或形成了所謂藝術資本主義,則完全不是藝術的本質,也不是藝術史要建構的問題。藝術的市場行為自古就有,但并不能決定藝術歷史的自身書寫和價值判斷,那些曾在滾滾白銀中風云際會的人物,今又安在?藝術史還不是藝術的歷史和藝術家的歷史嗎?今天所研究的藝術的經濟問題與市場問題,是藝術如何市場化、社會如何進行藝術價值判斷的問題,這一套規則的前提仍然是藝術本身,是個體的、特殊的藝術決定了這一切,而不是相反。也就是說,最后決定藝術地位與歷史價值的,不是資本,而是藝術歷史的問題。
由于中國在短時間內發展得太快了,結果許多問題沒有消化,許多不搭界的問題成為問題,該認真對待的問題卻被消磨在這些混雜的現狀中。比如,我們應該更多討論、批評藝術問題,而不單單是藝術與資本的問題,但現實的中國卻必須回答、釋清這個最為國人關心的問題,在發達國家,因為資本的發展和成熟,相反是藝術家更關心藝術的問題,或者關心藝術要表達的問題,或者關心藝術的形式實驗,藝術的資本體制相對完備,藝術家可以獲得資助、幫助,做東西更純粹、更自由、更加個人化。也就是說,成熟發展的藝術體制已經完全可以自足地支持藝術,而不需要藝術變成先關注市場商業的問題。在藝術體制的贊助下,當代藝術成為一種前衛姿態的自覺藝術。在某些情況下,資本也會與藝術發生沖突,如美國1998年在紐約舉辦“感性”中,就因為展出了奧菲利的《圣母瑪利亞》作品有大象糞便在上面,而受到紐約市長的指責,威脅要取消對該美術館的資金撥款,但最后公眾辯論和仲裁的結果,藝術勝出,并沒有因為市長大人的干預而讓藝術家的個人化藝術表達方式被取締。
另外,傳統意義上的先鋒藝術,是以挑戰現有藝術觀念、藝術制度、藝術現狀、甚至反藝術、反社會為目的的,但在今天,隨著社會制度的發展和問題的轉換,這一先鋒姿態已經不是原來的表現,倒是更多的以項目式或方案式來介入當代社會和生活,得到了大量社會資金或資本的支持,使這種以前衛、先鋒姿態出現的當代藝術,成為社會觀念形式的一種表達。由于社會的寬容和表達的相當自由,藝術的觀念挑戰性與沖突性在社會中越來越被接受或被同化。在這一點上,資本起到了潤滑的作用,而不是阻止。
第三,從藝術的現實運行中,藝術不單純是藝術的問題,這個時候的藝術完全變成了一種商品和商業資本。凡是現代商業規律有效的地方,對于藝術品買賣都有效。例如,商品要有品牌,那藝術家就要自己的風格和圖像圖式;品牌要有美譽度,那藝術家就要別出新枝,有自己的特殊性和社會傳播性;商品除了有物理的存在外,還有無形資本的品牌價值,同樣,藝術品要具有藝術之外的社會、政治、歷史等因素,賦予了藝術價值之外的無形價值。此時的藝術已超出了藝術史的范疇,進入到社會心理學領域中。這一切都是輔助于藝術的因素,也同樣不是藝術本身,它研究的是作為特殊物品與商品的藝術品運行規律,研究如何駕馭資本。
第四,正因為歷史上、現實中,藝術在任何時候都不是純粹的一件個人事情,即便是非常個人化的自娛自樂,如傳統的中國文人畫,也在某種傳統意義上具有以無聲的個人不介入社會而表明一種生活對社會的態度或抗議。對于現今的藝術格局,資本深度介入藝術,打開了認識藝術、運作藝術的社會經濟學大門,對于再認識藝術創作又有影響,但這種影響不是絕對地向市場看齊,而是看清楚了藝術商業運行的特殊機制,它始終尋覓的仍然是那些獨特性和自主性的藝術,再外加上諸多的社會因素,賦予了當代藝術的多重價值和意義,使得藝術不再是先前所憧憬的那種藝術狀態。但骨子里,藝術是中心,一切都是圍繞它運行的,對于藝術家,所要警惕的是他們獲得成功時,不要忘記藝術的特征,不要以為無窮盡的復制和模仿是永遠的市場法寶,不要變成“市場勝利了,而藝術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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