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慶國畫院組織畫家去三峽采風,作為其中之一員,我隨大家一道徒步過夔門。夔門的樣子,很早就熟悉了,那是坐在輪船上,收在我眼底的那一幕幕景致就象電影鏡頭那樣羅列,覺得很是壯觀好看。這次以步代船,有了很多以前不曾有過的感受。來到古棧道上,就象走在長江的咽喉上,兩岸峭壁千仞,上夾青天,下接涌濤,回首瞿塘關,大門洞開,放天下舟船一一而過。真是懾人魂魄,令人嘆為觀止!我們憋足氣,拿出速寫本,記下這難忘的印象!
巫峽卻是另一番天地,特別是天陰下雨,那滿山的云遮霧障,使巫山十二峰更顯儀態萬千,堪稱活的山水畫長廊,在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之中,我們只能手忙腳亂地記上那么“一丁點兒”!
我們選中了位于神女峰腳下的青石鄉住了下來。它就在神女峰的對岸,這樣,我們有機會在每個時候都可以朝神女看那么一眼!看她任憑風云變幻,挺立著眺望遠方,忠貞不渝。她同峰下的人們朝夕相處,共度時光。青石村潔凈清悠,靜得似乎連犬吠雞鳴都聽不到。一打聽,果然村里的男人外出當船工舵手去了.家中多留老弱婦孺。為畫三峽人,我們四處尋找他們的身影:在江邊石頭上看到幾位老鄉在挖紅苕,從巴掌大的瘠薄之地刨出一大背兜一大背兜的紅苕來。其中有位出現在我筆下的老翁,早巳年逾八旬,在他喘氣的瞬間,我似乎感到他那只穿一單布褲、赤腳蹬雙草鞋的身子在寒風中微微顫抖。這里的老鄉每天只吃兩餐飯,喂的只肥豬,要管一年的油葷。我們的女房東很能干,做的菜擺上滿滿的一桌,她是一菜多做,對我們來說已是最高禮儀了,然而就拿不出兩個雞蛋來。我們登上了峽邊的導航信號臺,這孤零零的房子是五十年代所建,看那臺老式的手搖電話機、望遠鏡,已是飽經風霜了。三個工作人員輪流值班,每天自己做飯,日夜堅守在這絕不起眼的,但卻系一身安危的崗位上。他們都是我們筆下鮮活的形象,只是手中的筆顯得有些凝重。
入夜,巫峽河谷,上下漆黑一片,但過往輪船卻隆隆不斷。現代化的裝置,五彩的燈光,映照在水上、石上,宛如置身于水晶宮中。待隆隆聲一過,整個峽谷就更顯得漆黑,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滾滾濤聲、嗚嗚風聲,夾雜著落葉飄零聲。這里的人家連電燈也沒有,更談不上收音機、電視機了,音樂之聲只有從近在咫尺的客輪上間或傳來……巫峽很美,然而這里的人們卻是那么清苦,我們已經感覺到這種反差的份量。
離開的那天,立在船舷,注目巫峽,想象著“高峽出平湖”的美好.望著滿山的紅葉,我感覺想象有那么一陣陣歌聲在耳邊縈回,這歌聲似夢,充滿著希望,我也沉浸在“三峽夢”中去了。
這次采風,每個畫家都有一份真實的收獲。記得著名國畫家馬振聲曾指著速寫本對我們說過:別看這幾筆不起眼,拿回去可管用啦!是的,速寫本上留下的三峽,是我們攝取了她的真魂而留駐的傳神寫照。法國雕塑大師羅丹說過:“要有耐心,不要依靠靈感。”靈感怎樣產生?靈感是基于現實生活,基于實實在在的努力求索。沒有藝術家的情真意切,怎能抓住觀者又怎能期望人家為之動容呢?情真意切是建立在有感而發的基礎之上.要用較充裕的時間去觀察、去研究、去體驗對象,要全身心地投入.只有這樣,才能杜絕在藝術上的淺薄和概念化。這是個根本,如果舍本求末,要么就成了無病呻吟,要么成搞成了花拳繡腿。大凡有成就的畫家,他們都有自己的一塊“基地”,他們把自己作為“那群人”中的一員,或“十上黃山”或“三下湖南”。
三峽地區孕育了獨特的“巴渝文化”我們置身于其中。這次,我們又一步一步地走了、登了、爬了過來。雖然,路上的那份“驚險”叫人想來感到后怕,那里的人生活有一種苦澀,但我們很充實滿足,因為我們已從大干世界中取回了那么可貴的“一丁點兒”!
1996.11.29.于四川美術學院桃花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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