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戰友相聚,酒醉飯飽臉紅耳熱之際,燦輝約我到他家里去,說請我看他的一組版畫。我有些怪哉:都什么年頭了,他還在“畫畫”?我這個地道的“文化人”常常深以為羞,他竟然……面對他的一幅幅心靈佳構,如霞如煙,似幻似夢,眼底風物,奪盡造化。我真的震撼了:人海茫茫,塵情滾滾,始信人杰宋天子,不重江山重丹青!他說一組版畫將在《深圳商報》刊出,約我寫個畫“評”。我當即寫了幾句大實話,說:
西方繪畫的“主義”和“后”派讓人目不暇接。與社會人文生態共振的視覺美學,總是那個時代潮流固態的浪花吧。看劉燦輝的畫,我們看到了什么呢?
上個世紀70年代初,我倆有幸在一個部隊服役。那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廣東仔”,因白話太重,罕言少語,給人一副憨笑無憂態,為師電影隊創作一套套幻燈片,每每頭獎,光榮提干后,因美術天賦而保送進地方美院深造,畢業后常年借調大軍區美術組完成“中心任務”。后來,他轉業了。如果留在部隊,他該是專業美術創作員了吧。歲月蹉跎,岐路輾轉,一忽20年駒光過隙。
七八年前一個戰友告訴我,說劉燦輝在深圳一個街道主政,后來又成了福田區工會主管,我著實大吃一驚:那個癡情美術的老實砣子,怎么會“混進”官場,且小有得意?現在想來,就像他的美術創作樣,深沉執拗、高趣絕塵的追求情結,大約使他人生旅程的每一個腳印,閃爍著千古文化人自我陶醉的清麗亮點。
鮮艷沉重的《佛門》,我們窺到了什么?一個個欲念囂張的香客,真的能得到菩薩的許諾嗎?赭柱紅墻的《故宮深處》,一個游牧民族與大漢文明在此鏈接,東方歷史頓時峰回路轉,輝煌與羞辱折射千秋;夢里的《虎門炮臺》淹沉史海,寶藏著澤被后人的無盡財富;“今日“圍頭村”》的古老牌坊,涌動著開放世界的八面來風……他依然孜孜以求著他的“青梅竹馬”、童稚“戀人”……
藝術家僅僅是個人作為。看劉燦輝的畫,我看到的是空靈幻脫的布局、堅韌冷峻的線條、渾沉厚重的板塊、成熟凝膩的色澤、瀟灑妙曼的筆意,所構建的享受歷史、欣賞時代的翩翩景味:一個東方完美主義者的純凈情懷。于是,我想起了一個古老的神話:夸父追日,杖化鄧林……(載《深圳商報》2004年2月20日)
圃于篇幅,當時只能就此輟筆。
燦輝的一本畫冊要面世了,我想會是我們藝術殿堂一抹動人的新暉吧。厚厚的一疊畫照,推風究格,反復把玩,在那彩色的時空流連忘返。僅他人生旅程所同步的藝術經歷:上世紀70年代的政治漩流、軍旅生涯的英雄本色、改革開放的浩浩潮涌,一直延伸至今的筆底春秋,讓我們在一部形象的斷代史前撫膺長想:從《血染戰旗代代紅》到《毛主席扶我上擔架》,從《特區印象》到《鄉親旅游團》……狄德羅所津津樂道的“頃刻”和安格爾所闡述的“集中自然美”,在這里凝結成浮游時空的電光石火;而他血清里的美學積蘊,向我們展示了一幀幀《故鄉小景》和《歐陸風情》,實乃晉魏之后,東方知識分子求仁得仁的避隱文化的神來之筆,至情之章……啊,天涯鳳凰誰得髓,幾人解合續玄膠得天獨厚的生命實踐、一往情深的孤高執著、生與俱來的藝術秉賦……將劉燦輝雄渾放達與旖旎纖巧的“畫風”,定位在一個特殊的平臺。
據說文章憎命,窮而后工。上個世紀末,燦輝經歷了個刻骨銘心的人生事變和不足道哉的塵俗紛擾。大約,正是人情翻覆時限弄人,才使燦輝再入畫境而高趣超達,也大約正是天道不公而天道之公,成全了燦輝本來就應該是位藝術大家的美好追求。
我從來不以為有什么超然的藝術。不管是張彥遠的“與六籍同功”,還是塞尚的“光學”崇拜,作為共產黨員的馬蒂斯和畢加索,只不過將他們刻骨銘心的憤世嫉俗,化作“飾壁”的彩圖裝點河山。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我的道路是不停止地尋找忠實臨寫以外的表現的可能性。”(塞尚)“沒有所謂抽象畫……觀念與感情終于在他的畫幅之內成了俘虜。”(畢加索)
于是,看劉燦輝的這些畫,不管她多么的“高于生活”,我們看到的依然是一部當代人有生之年惺惺相惜的精神版圖:詩化的年代,激情的歲月,豪情放歌,凝眸顧盼;一顆美善的心,一腔美善的神往,一雙美善的目光,在這個人類歷史朝云暮雨、天翻地覆的非常時代,澄淀著人類古老的美善的經典情懷。
如果說歷史僅僅是人名和地名的故事演義,虎門,中國近代史的大門,從這里吹進的風濤煙火,覆滅了一個窳墮的封建王朝;也正是從這里,拉開了東方的“海禁”鐵幕,射進了新時期的燦爛曙光。一行行潮浪奔吼,一樹樹木棉火紅,一代代英豪俊烈……植根是土是地,劉燦輝的桑梓,這片遠離中原沉重、沒有冬天的傳奇的水壤,哺育了多少創造傳奇的風流人物!
燦輝的畫到底精進如何,我不敢輕率置喙。他最近完成的國畫長卷《血肉長城》,濃抹淡寫,大氣磅礴,我以為是此類作品不可多見的上乘佳構.燦輝特別虔誠他的藝術,讓我很感動。當卡穆奇尼臨摹拉斐爾的《圣母瑪麗亞》,以3500萬英磅的天價被英國國家藝術館收藏的時候,我們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作為社會學的藝術門類,從來就沒有文化沙漠;中世紀的藝術輝煌讓今人嘆為觀止,名利場上的著名大師過眼云煙;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推動審美情趣的板塊無情而有序地潺潺飄動,撞擊起直聳云天的冰峰雪嶺,那里曾經是昨天的海洋……
以他三十年積蘊的功底一本正經重新回到“畫家”的行列,依然是個“老實砣子”的“劉燦輝”,“名氣”似乎還不是特別的響亮,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寸紙千金:因為他的靈秀和敏慧,因為他的修養和功力,因為他的追求和雅抱,因為他的勤勉和超卓……他是我認識的最有個性最具魁力的畫家之一。這一天正在來臨。翻開這一部畫冊,我們不是在欣賞一闋恢宏綺麗的“有形詩”么?!
廣州軍區政治部作家:陳道闊
2004年5月1日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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