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癲”與“狂”的精神表現在中國傳統醫書中所呈顯的意義是不同的,中醫學中的癲癥的臨床表現是沉默寡言、精神抑郁,情感淡漠,沉默癡呆,俗稱“文瘋子”;狂癥的臨床表現是精神亢奮、喧擾打罵,狂躁剛烈,俗稱“武瘋子”。《素問?脈解》中說:“陽盡在上,而陰氣從下,下虛上實,故狂顛疾也”。《難經?二十難》也有過“重陰者癲”、“重陽者狂”的斷言。進入到西醫理論之中,中國人說的“癲”更像是精神疾病中的神經癥,如抑郁癥、強迫癥就屬于這一類,而“狂”在西醫理論中則更像是精分裂癥,當然,精神分裂癥中也是有“陰性”和“陽性”之分,但西醫中的陰陽與中醫中所指稱的陰陽又是有所區別的。
比照中國當代藝術中的豐富多彩的表現,我們會發現集中生活在北方的當代藝術家所表現的作品,如方力鈞、岳敏君、劉煒、楊少斌、張洹、蕭昱、 朱昱、孫原和彭禹等人的作品都在不同層度上表現了人的精神的狂躁剛烈、打罵和分裂,對此栗憲庭曾在《“對傷害的迷戀”策展手記》中作過這樣的評價:“不是藝術家瘋了,是這個世界瘋了。”相比之下,栗憲庭在他策劃的《念珠與筆觸》和高銘潞策劃的《中國極多主義》展覽中展示的藝術家作品大多數都來自于中國南方,二位批評家挑選的作品都具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這就是多數藝術家都是數年如一日地重復著一個看似十分簡單的抽象符號,在精神科醫生看來,這完全就是一種典型的強迫癥行為,依照心理學的解釋,這類人的心理特質一般會表現拘謹、刻板、猶豫、謹慎、細心、過分注意細節、好思索、要求完美等。栗憲庭在《念珠和筆觸——治療、修性藝術,繁復、積簡而繁或者極繁主義》中這樣寫到:“我強調繁復的手工過程,是因為藝術家在這個過程中,達到一種心理甚至身體的治療和平復。”
與傳統藝術家拼命用美的形式來掩飾抑制自己的傷痛不同,當代藝術家顯然要真實直接許多,正因為如此,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也更接近于他們內心的真實和精神的真實。正因為這種接近“真實”的表現才使得當代藝術家更像是精神病人。從生物醫學的角度看,人就是病,這是因為人在成為人之后便不得不承受各種人為制造的壓抑,為了反抗這些壓抑,藝術家便不得不選擇形形色色的方式來表現這種“壓抑”和超越這種“壓抑”。
對于大多數常人而言,是沒有人愿意將自己劃入“病人”的范疇,也更不能接受自己是依靠病來謀生的事實,但作為藝術家則不同,他們不僅敢于承認自己的病,而且還敢于將“瘋”、“癡”、“呆”、“傻”當著自己的藝名來使用,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這其中也的確隱藏著一些裝瘋賣傻的假裝病人。正因為如此,了解一些精神醫學和心理學常識對于藝術鑒賞來說就顯得十分必要,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看清我們的人、藝術和社會到底病在何處。
藝術是人的生命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認識當代人的病僅僅依靠科學手段是十分有限的,比如科學至今仍無法證實人的靈魂的存在,對于今天出現的大多數精神疾病,醫學家們至今也找不到他們的病因。生、老、病、死原本是生命的自然現象,但由于大家的立場、文化背景和信念不同,從而使得大家對這些生命的基本概念的闡釋也存在著極大的差異,而在針對“病”的問題的闡釋,科學家、藝術家、倫理學家和政治家就存在著很多的分歧,其中對精神病的闡釋分歧就最為明顯。
如何看待中國當代藝術中表現出的瘋癲現象,我認為,“瘋”與“癲”是人的精神在過度壓抑中表現的自然現象,只要真實,這些瘋癲的表現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起到緩沖人心理壓力的作用,正如一個人在痛苦時放出的哭喊與呻吟。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應該怎樣去面對這些瘋癲,是立刻行動起來去尋找這些瘋癲的病因,還是不聞不問,并任其發展和漫延。荒誕的是,在今天的現實中我們竟然會遇到一些行政官員會禁止和埋怨這些瘋癲、哭喊和呻吟,這些人認為,這些表現都是社會不和諧的表現。2005年,由于本人在南京美術館策劃的《病》展受到官方的阻撓干預,一位觀眾便當場指責這官員“為什么不去關閉醫院?”今天,“和諧”的意義在很多人心目中似乎已被誤解成了“歡樂”,而這種無休止的歡樂,難道就不是另一種瘋癲嗎?難道人的七情六欲中只有“喜樂”和“活著”才值得肯定,而其它都需要加以否定嗎?難怪北京會出現岳敏君式的病態“歡樂”,以及上海會出現丁乙式的“十字”極端重復。
至于在中國當代藝術中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廣泛的瘋癲現象?早在1989年本人就在南京一家心理咨詢機構工作中看到了中國人心理問題的嚴重性,2002年,本人又在中國新聞社的一篇《“精神病時代”已經悄然降臨中國》報道中看到了更加嚴重的事實,文章中公布“中國精神疾患總數已達1600萬,其中精神分裂癥高居首位。”2006年,同樣是中新社發表的一篇題為《專家稱中國至少一億人患各種精神障礙疾病》的報道,其文章中記者對中華醫學會精神病學分會主任委員周東豐教授進行了采訪,周東豐先生指出“根據中國部分地區流行病學調查結果推測:目前至少有一億人患有各種精神障礙疾病。……到2020年精神疾病在全國疾病總負擔中仍將排名第一。”
面對現實,當代藝術已不可能再回到“為了藝術而藝術”的老路上,僅僅應用“崇高”或“虛無”之類的文藝美學辭匯來評判和闡釋我們眼前看到的當代藝術作品恐怕已很難接近作品的本質,更何況相當多的當代藝術家早已突破了傳統美學認知的范疇和境界。從這個意義上說,只有不斷拓展新的知識與觀念,中國當代藝術的創作和批評才有可能在走出她的象牙塔之后進入到我們今天的現實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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