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字結緣 翰墨傳藝
——趙之謙四屏魏體書《石帆銘》簡介
◎胡西林

四屏魏體書《石帆銘》是趙之謙的大字書法,各縱97厘米,橫52厘米,作于1869年,時年趙之謙41歲。作為晚清首屈一指的藝術大師,趙之謙于篆刻、書法、繪畫無所不能,且互為融合,涉足領域,均取得極高成就。他的書法初學顏真卿,三十三歲那年避地溫州,因讀包世臣的《安吳論書》而深受啟發,之后,專攻北碑,并因此形成由北碑化出的雄強瀟灑的自家面貌。
毫無疑問,趙之謙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有著藝術家的異質稟賦和英雄般的驕傲情懷,然而他的功名僅止于咸豐九年(1859)浙江鄉試舉人,這對心氣極高且總想在仕途一搏的他來說難以慰心。所以,從同治二年(1863)他三十五歲開始,一直到同治十一年(1872)他四十四歲的十年間,趙之謙四赴京城趕考會試,但是每一次他都名落孫山。而在咸豐九年他舉浙江鄉試時——須知浙江乃文物之邦,明代以來尤其是入清之后,歷年產生的進士江浙所占幾近一半,這在北京國子監進士題名碑上有清楚記載。所以,那個時候,趕到杭州的貢院考鄉試并不比到北京的禮部考會試容易,而那一次他卻高中第三,精彩的答卷更是令考官汪承元大為贊嘆。照說,浙江鄉試第三名舉禮部會試,就是按最低的概率中個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是貧窮的家境、動亂的社會以及藝術家不拘小節的性格聯合起來將他的理想砸得粉碎,并因此改變了他的命運。那是他第二次赴京參加會試,試卷如何尚且不論,他的那份答卷竟然是因為“次場經藝貪用緯書子史,致主師有不識之字三十余”而遭淘汰,這就無可奈何了。中國封建社會“自唐王朝的銓選制度取代了魏晉南北朝九品中正制之后,吏部以身、言、書、判四事擇人,大凡先試后銓,即先觀書、判,再察身、言,然后注擬?!保ㄖ礻P田《明代書學銓選制度研究》序)如何觀書?楷法遒美是關鍵的一條,這是中國封建社會鐵定的規矩。要么你不走功名之路,要走功名之路,你就是犧牲一切也得去適應。毫無疑問,做科考答卷唯一的字體只能是用館閣體去書寫,這在那個年代是婦孺皆知的常識——這就難死趙之謙了,一方面他深惡痛絕館閣體,另一方面他又夢寐以求功名得志,正是這樣的矛盾心態使他在考場上將“江南才子”的“弱點”暴露無遺,以致“貪用緯書子史,致使主師有三十余字不識”,趙之謙是沒有可能在會試中勝出了。但是謝天謝地,令他在科場倒楣的魏碑書法卻因此得到大大發揚,他的藝術,包括篆刻、書法、繪畫從此擺脫了束縛,雄強大氣的趙之謙因此得以炫耀晚清藝術史。
魏體書四屏《石帆銘》正是作于他第三次(1868年)赴京趕考歸來不久,其時趙之謙游浙江樂清,并經樂清往溫州訪友。溫州乃南朝大詩人謝靈運舊守之地,謝氏清懷高潔,守溫州時寫下諸多歌詠溫州的山水詩,這些詩令趙之謙歡喜,也耳熟能詳。他乍到溫州,在張氏如園小住,如園主人張小孟出示的《池上樓圖》便是一件溫州歷史題材作品,當年謝靈運曾登池上樓并詠《登池上樓》詩,趙之謙觀后熟稔地步謝詩原韻賦詩一首題于其上,他對溫州的人文歷史的熟悉以及對謝靈運的了解讓如園主人驚嘆不已。趙之謙喜歡溫州,不僅溫州的山水讓他陶醉,更因為溫州的人緣令他在貧困的生活狀態下得以溫暖。所以避亂時他會選擇溫州,科場失意后他也會來到溫州。何況出溫州過瑞安就是福建省,那兒有他一生最好的朋友,杭州人、時任福建鹽大使的魏稼孫……所以他每次往溫州游,少則數月,多則經年,并且在溫州留下了大量篆刻和書畫作品。
魏體書四屏《石帆銘》即為其中的一件重要作品。趙之謙善作大字,但通常所作大字多為對聯或者橫匾。此大字作四屏在趙之謙傳世作品中不多見,顯然,上款為“子穎大公祖”與此四屏有特殊因緣?!肮妗钡姆Q謂緣自明代,在清代則是地方官“撫按司道府”的俗稱。梁章鉅在《稱謂錄》卷二二《通制·祖公》條中說,“明時,稱地方官曰祖公,即今公祖之稱所由昉矣?!蓖跏康潯冻乇迸颊劇肪矶对娓改浮窏l說:“今鄉官稱州縣官曰父母,按撫道府官曰公祖?!憋@然,“公祖”適稱范圍甚廣。溫州自明初開始一直置府治,子穎既為“大公祖”,其官職應該與此相去不遠。又,趙之謙曾作有一詩,詩名曰《方子穎觀察贐行甚厚,賦詩志謝,并留別郭外峰司馬暨敬之、平叔二公子,仍用謝公池上樓詩韻》,經檢索資料,此詩作于趙之謙的這一次溫州之行,顯然,子穎就是方子穎。至于“觀察”為何官職,梁章鉅《稱謂錄》卷二一《各道·觀察》有解:“……我朝(指清朝)始定于藩臬之下設守巡各道,而觀察之稱遂專屬于各道矣?!庇纱丝芍^察即道員,其職掌范圍與今天的行署、地區大致相仿。方子穎當時確切職務因為手頭沒有確鑿資料,不能定說,但是他是府道一級的地方行政官吏則無疑。趙之謙在溫州的時候,方子穎的兩位公子敬之與平叔問學于趙之謙,為了表示感激,在趙之謙離開溫州那天,方子穎置厚禮為其送行,《石帆銘》就是那一天作為回禮趙之謙寫贈方子穎的。受人以厚禮,當然要以厚禮回贈,所以《石帆銘》字字雄渾,通屏書法寫得張揚豪邁,結翰墨緣耳!
趙之謙(1829~1884) 魏體石帆銘 紙本 四屏 1869年作 97×52cm×4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