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達心,畫以適意——王翚和他的《水邨圖》
◎胡西林

王 翚(1632~1717) 水邨圖
設色紙本 立軸1709年作 94.4×53cm
說明:怡親王藏,孫祖同題簽。
賞畫就像與人聊天,遇到高人的時候你盡管豎起耳朵去聽,哪怕不說一句話都是一種享受。王翚的《水邨圖》就是一幅令我仿佛聆聽高人聊天的佳作。畫作于康熙“己丑春仲望后三日”,“康熙己丑”即公元1709年,時年王翚七十八歲。此時的王翚身體很好,衣食無憂,畫畫已無需再像中青年時期那樣為生計而作,而是近乎一種自娛自樂的隨興表達,就像蘇東坡說的,“文以達吾心,畫以適吾意而已”。早年缺啥,晚年補啥,其人生的真正快樂就在那一時段里。
畫名為《水邨圖》,仿的是北宋趙大年。趙大年的《水邨圖》很有名,歷來為各家所仿效,趙孟頫等許多大畫家都有《水邨圖》傳世。王翚此作名為“仿”,其實從圖式到筆墨都是自己的,這是他晚年畫畫的一大特點。但是韻味很像,比如遠景的平遠山水,一層一層蕩開去,把意境蕩得很遠。然而那意境蕩得開去,憑得是這幅畫的近景,近景畫得好,突出的是鋪水的坡角和長在坡石上的一叢叢、一株株的樹。王翚是一位有精彩筆墨功力的畫家,這份精彩到晚年愈顯老辣,最突出的表現就是他畫樹的功夫。臺北故宮所藏的《江干七樹圖》(1712年作,81歲)、北京故宮所藏的《秋樹昏鴉圖》(作年與《江干七樹圖》同)都是憑借近景的樹養足了觀眾的眼睛之后再讓畫境蕩開去的。這幅《水邨圖》也是。樹與樹之間高低錯落,疏密有致,樹姿的異同隨樹種而別,樹干虬曲,枝丫若蟹爪,極盡曲折,并鋪以干筆線皴。所以,王翚筆下的樹很耐看,比自然的樹更耐看。樹下林間,有行人,還有秋水群鴨,透過樹林往遠看,目光有多遠,風景就有多遠,仿佛不受畫幅限制,視野隨之闊大,美不勝收。
畫的上幅作雙題,首題是一首詩,次題是一則畫論,詩充滿水鄉生活情調,畫論則頗得南宗旨趣,都出自王翚胸襟。這也頗值得玩味。王翚早年題畫并不自信,在“四王”中,論筆墨丘壑他最好,論文化不必忌諱,與出身有關,他顯得遜色。所以他一度畫完畫請好友惲南田寫題識,故畫史上有“王畫惲題”之說。自己作題識,所錄多為人家的詩,有時甚至不同的畫錄同樣的詩。而晚年則大不一樣了。前面說了,王翚是早年缺啥,晚年補啥,早年缺文化,他就用他的勤奮和長壽來補文化,所以早年他作畫有職業畫家氣,而至晚年卻富文人氣息了。所以晚年題畫他非常自信,敢于雙題、再題(他有的作品一而再、再而三寫題識)就是例證。書法也一樣,他早年甚至中年時候在畫上題款,書法多作楷筆,過于拘謹刻板,晚年則放開了,所題以行草筆法為主,顯得舒展和流利。正因為有這樣的演變和得意,他才在這幅《水邨圖》上鈐蓋那方驕傲的“上下千年”閑章——閑章是名閑實不閑,那是最能透露畫家內心隱秘世界的手段,不信你可以考察王翚所有鈐蓋“上下千年”閑章的作品,看看我說得對不對?
此畫曾經是怡親王的藏品。王翚在京城的時候,尤其是主持繪制《康熙南巡圖》期間,與達官貴人、皇室成員交往密切,他的許多作品就是在交往中作為禮品送給了達官貴人和皇室成員。此畫就是那時所作,但是否直接為怡親王作不得而知。怡親王是康熙第十三子,原名胤祥,雍正即位后改名為允祥,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在康熙眾多的皇子中,唯獨他與其四兄——后來的雍正皇帝相處友善,并助雍正順利登基,雍正也倚靠他在宮廷斗爭中出招勝算,他在雍正朝總理戶部,辦理西北兩路軍機等重大事務。后來歸藏滬上著名收藏家孫祖同。孫祖同,字伯繩,齋名虛靜齋,早年即以收藏中國書畫出名,后癡情善本書,變賣所藏書畫轉藏古籍善本,并得宋刻本《花間集》,著有《虛靜齋宋元明本書目》。此作即當年孫伯繩轉藏古籍善本時溢出,簽條、裝裱均當年孫氏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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