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果有誰認為藝術家具有一種精神教化的特權,可能會讓人笑話,藝術家自己也不太愿意承認。可人們大概沒有忘記,當年一個“靈魂工程師”的叫法,著實讓太多從事知識生產的人感到了興奮。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在一種習慣了教化方式的環(huán)境中,真的以為自己掌握了某些奇方妙藥,可以為眾多普通民眾的精神狀態(tài)把脈,好提供優(yōu)秀的思想食糧。然而事實卻頗為殘酷,“靈魂工程師”往往連自己的“靈魂”都沒有洗刷干凈,又如何談得上去為他人靈魂服務呢?更嚴重的是,在一個以教化為核心的意識形態(tài)環(huán)境中,一方面,精神生產者必須肩負清理靈魂的重任,可另一方面,他們能否拿到療救靈魂的“執(zhí)照”,卻又由不得自己。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被療救的可憐對象。在這種情況下,誰都不敢說自己可以去很好地改造別人的靈魂了。
結果是,被抬高到“靈魂工程師”高度的藝術家們,實際上面臨的卻是接受審判,好確定誰才真正有資格去領取特殊的“靈魂執(zhí)照”。
這種泛政治化的做法讓藝術家陷入一種兩難境地,讓他們成為被改造者的同時,又不得不承擔生產精神食糧的工作。這無疑破壞了藝術家和社會的互動關系。要知道,當藝術家是被改造者時,他們處在社會的底層,除了對改造者感激涕零以外,似乎只有貢獻自己的手藝來服務于特定目標。可當他們真的去從事精神食糧的生產時,他們的優(yōu)越性卻又變得顯而易見了。
靈魂工程師的確很高尚,可藝術家至多只是個工匠,同時又不幸地被要求去療救別人的靈魂。在過去不久的那個革命年代中,這種窘況著實讓藝術界無所適從。
靈魂工程師的確很高尚,可藝術家至多只是個工匠,同時又不幸地被要求去療救別人的靈魂。在過去不久的那個革命年代中,這種窘況著實讓藝術界無所適從。
靈魂工程師的確很高尚,可藝術家至多只是個工匠,同時又不幸地被要求去療救別人的靈魂。在過去不久的那個革命年代中,這種窘況著實讓藝術界無所適從。
不過,今天的問題是,藝術家似乎都不太關心社會了,一部分藝術家甚至缺少應有的社會情懷。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更關心“藝術”,關心自己的社會名聲以及由這名聲所獲得的收益。今天,中國的藝術市場異常活躍,藝術家已經成為我們這個社會中獲利甚豐的富裕階層。甚至,由于“藝術”本身在公眾的影響力,那些享有聲譽的著名藝術家,已經成為了時代的文化英雄,高高在上,過著讓人羨慕的高尚生活。
我們的藝術氛圍已經造成了這樣一種語境:“藝術是一種工具”這種論調是不受歡迎的。甚至是受到敵視的。“為人生而藝術”、“為社會而藝術”這樣一些提法,大概和“藝術為政治服務”處于同一立場上,所以也不被重視。今天絕大多數的藝術家,嘴上雖然沒說,但內心大致上是同意“為藝術而藝術”的。大家不太愿意說的倒是“為價格而藝術”。藝術界對此心照不宣。幸好市場經濟的意識已經深入到一般中國人的頭腦中,所以大家也不會對這個提法感到有什么羞恥。
甚至,一些從事藝術工作的人還變得冷漠起來了。在絕大部分社會災難面前,藝術總是缺席。在呼吁公平與正義的道德語境中,藝術的聲音也變得無足輕重。藝術家作為一種社會形象,總是和“優(yōu)雅”、“另類”、“高尚”、“享受”、“先鋒”等當下的消費符號掛鉤。對藝術的消費于是就成了一種特殊的時尚而受到鼓勵。要知道,公眾在消費藝術的同時,藝術也在消費由它開創(chuàng)的名聲。結果是,藝術創(chuàng)作成了一個封閉的競爭場,彼此之間為了一種可以和價格與名聲相聯系的“獨特性”而奮斗。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一旦藝術成為一個圈子運動,一旦藝術能夠獲利,藝術家干嘛還要那么不切實際地去關心社會呢?社會又與它有何相干?
一般來講,我并不反對把藝術作為一種消費,更不反對藝術的市場化。比起過去那些假大空的“靈魂產品”來說,也許市場更具有公平性。這就像貢布里希所說的那樣:如果只有軍營和市場,那就寧愿選擇市場而放棄軍營。
但藝術市場也一定有它的負面性。尤其是,當藝術和社會的關系長期受到破壞以后,已經屬于獲利階層的藝術界中人,理所當然就不愿意過多地思考社會的問題,對如何重建藝術與社會的關系只能保持沉默。
我的意思是說,極端的意識形態(tài)化破壞了藝術家和社會的關系,而藝術的過度市場化也會產生同樣的作用。如此一來,如何重建藝術家對社會的關懷,就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應當和藝術與社會究竟應該處于一種什么的關系有關。要知道,盡管在邏輯上和哲學上無法完全論證“藝術”這個存在,但這并不妨礙人們把藝術和同情心掛起鉤來,而認為藝術是對社會的一種情感投入,而且是富有同情心、因而是有意義的投入。
雖然我明白任何討論藝術的企圖都無法接受邏輯的檢驗,但我堅持認為,把藝術家視為工匠,把藝術看成是工具,其根本錯誤是否認了藝術的獨立性和自足性,否認藝術可以成為人們的一種情感狀態(tài)和思想方式。“藝術工具論”更讓藝術家感到寒心的是,它給剝奪藝術的自由提供了依據,從而貶損藝術在社會中的真正價值。也就是說,當我們真的把藝術視為政治權力和世俗利益的工具時,藝術本身就會變得無足輕重,藝術的存在就會變得沒有意義。
從歷史來看,藝術作為一種價值的存在,并不是從來就有的。我們今天把遠古和中古的許多人類視覺產品視為“藝術”,是受到了17世紀以來,尤其是19世紀以來各種獨立思想運動的影響。從文明史來看,人類在很長的歷史階段中,其實并不存在今天意義上的“藝術”,而只存在著具體的產品。但是,正因為人類在漫長的歷史當中并不把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視為“藝術”,反而突顯了藝術的重要性。把藝術視為一種獨立的存在,認為藝術具有自由的價值,是資產階級革命的一個重大成果。這個成果,不應當被今天的藝術界所遺忘。
按照韋伯的“社會分層”理論,藝術家作為一個社會階層的出現,是有其必然性的,體現了社會的一種進步。而對藝術的認可,也說明社會發(fā)展到了這樣一個階段,對藝術產生了獨立的要求。反過來看也一樣,藝術家在一個日益分化的層級社會中,意識到了自己處境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和自由狀態(tài)是密切相關的。從這個意義來說,藝術代表了一種對社會的認知方式,它不同于哲學、宗教和科學,它是一種以個人化為表征的情感狀態(tài),從而為個人介入社會創(chuàng)造了條件。此外,藝術一直受制于各種社會力量。主流話語從來都試圖把藝術這種獨立的情感狀態(tài)納入其權力軌道而加以控制,從而把藝術轉變成為一種直觀的社會動員模式,再通過這種動員模式來整合多樣化的個人情感世界。這等于說,自從藝術從過去的整體框架中解放出來(分層出來)以后,藝術一直受到兩種力量的拉扯,一種力量是社會的權力體系,一種力量是個人的價值實現。前者最終會取消藝術的真正存在,而后者的努力,則總是讓藝術和社會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tài)中。從這個意義來看,藝術是一種批判的力量。真正意義上的藝術,不管它是什么風格,以什么樣的方式出場,它總是帶有批判性的,總是和社會處在某種緊張的關系中。
但是,還有另一種取消藝術的巧妙方式,那就是市場化。一旦藝術成為獲利的手段,從事這個行業(yè)的人們憑什么還要讓它和社會過于緊張呢?因為市場本身也一個社會化的存在,市場吸收了藝術,讓藝術轉化為一套生產體制,讓創(chuàng)造性轉化為生產性,讓藝術品轉化為產品,藝術就成了名符其實的生產之道,藝術的批判性,包括個人的情感實現,當然也就銷聲匿跡或大打折扣了。因為,和市場過不去,這肯定是一件蠢事。
過去,藝術是權力的工具,這讓藝術家成為權力的職業(yè)工匠。現在,藝術成了消費,藝術家成了獲利者,成了市場高速運轉的生產機器。兩者之間有一條是相同的,那就是和主流社會的合謀。合謀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從根本上取消藝術和社會的緊張關系,取消通過藝術來認知社會的途徑,取消個人的情感狀態(tài)。今天,藝術之所以在社會災難面前,在公共領域的道德語境中常常缺席,根本原因就是支撐藝術獨立的批判性理由已經不再產生作用。既然如此,我們又怎能指望藝術家對社會產生持久的關懷呢?
因此,我以為,重建藝術和社會的關系,重建藝術家對社會的關懷,首先要重建藝術的價值觀,要確認藝術的認知方式、個人情感方式的重大意義。就像社會不可剝奪個人一樣,藝術也同樣是不可剝奪的。這也告訴我們,藝術家的根本價值在于,他不肯成為一個合謀者和一個獲利者,尤其不肯成為一個過分廉價的合謀者和獲利者,否則,藝術就無以為藝術了。藝術家要清楚地意識到,合謀和獲利本身,是會取消藝術這個存在的。
就我而言,我沒有那種過度的“戀藝癖”,以為藝術偉大到不得了的程度,舍此而天下崩潰。藝術確實沒有那么偉大。但我關心藝術的價值表達,關于藝術的社會作用,是基于對個體重要性的尊重。想當年,藝術之所以能從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中解放出來,說明它有抗衡大生產方式的作用,而且這種抗衡是有社會基礎的。一百多年的藝術史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難道今天我們愿意看到藝術重新被消解掉?而且是用了一種巧妙的方式?
面對一個充滿誘惑的合謀型社會,藝術家真的要奮起捍衛(wèi)自身的價值了。要知道,捍衛(wèi)藝術的獨特性,等于捍衛(wèi)每個人介入社會、認知世界的方式,捍衛(wèi)每個人存在的理由。藝術家關懷社會,一定是會有回報的。那種回報就是,藝術重新得到了承認。我想我們不需要期盼過分偉大的結果,我們只需要這樣一個現實承認就已經足夠了,就已經證明了藝術的全部合法性。
重建藝術家對社會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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