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油畫雖然只有100多年的歷史,但是材料粗劣、保存不善,甚至人為破壞等問題卻導致早期油畫損壞嚴重。錢益中形容油畫修復就好像為油畫治病。10年來他們所修復的油畫,大都數病纏身。除了畫面昏暗的問題之外,有的畫還受潮開裂、大片剝落;而有的甚至在“文革”時期被打過叉、劃過口子
兩個人,一間四五十平方米的工作室,這是國內最早成立的油畫修復研究室,也是僅有的三家油畫修復機構之一。油畫修復作為一門專業的學科,在西方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形成了一個成熟的行業,而在中國卻還停留在雛形階段。
1999年,上海油畫雕塑院成立這間油畫修復研究室以來,始終局促在這個狹小的工作室中,沒有擴大規模;而廣東省美術館以及北京中央美院的油畫修復工作室,也都是近幾年才開設,規模不大、從業人員也屈指可數。
然而中國油畫修復技術卻在這狹小的生存環境中悄然走向成熟。10年來,上海油畫雕塑院兩位油畫修復師錢益中和韓連國,共修復了200多幅劉海粟美術館的館藏油畫,也承接了不少國內外的私人油畫修復業務,深受藏家肯定。
上個月,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劉海粟美術館藏品》畫冊,首次刊載了近150幅劉海粟的油畫作品,它們都是經過錢益中和韓連國的修復后才得以恢復昔日光彩。在這之前,人們所能見到的劉海粟作品只有數十幅。
讓劉海粟作品更光鮮
劉海粟在94歲時將畢生收藏的名人字畫和他所畫的絕大部分油畫共1000余件全部捐給了上海劉海粟美術館,其中油畫有300多幅。這些油畫經歷了“文革”的浩劫,大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而其中一大部分由于長時間存放在劉海粟復興路家中的閣樓里,因此嚴重受潮,導致油彩大面積剝落,情況岌岌可危。
據劉海粟美術館專家沈虎回憶到,1994年,他與幾位同事前去劉海粟家清點其生前所捐贈的作品時,看到這批油畫都傻眼了。“很多畫損壞嚴重,龜裂、油彩剝落、發霉、變色……有的畫面黑糊糊的。動都不敢動,一動油彩就像麻酥糖似的往下掉。”最后工作人員只好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紙把每幅受損的油畫包好,存放在庫房里。
上海油畫雕塑院的油畫修復研究室,正是為了搶救劉海粟的這批油畫,而由政府出資,作為搶救文化遺產的項目而籌辦的。
1999年,上海油畫雕塑院從美國引進我國第一臺大型油畫修復設備——真空電熱托畫床,還有一整套的修復技術和設備,包括檢測破損油畫用的紫外線燈,清洗油畫的特殊溶劑,修復油畫用的專用顏料、膠粘劑以及上光油等,并聘請了長期在美國從事油畫修復工作的專家司徒勇回國培養國內第一批油畫修復師。
當時在上海油畫雕塑院圖書館從事油畫研究工作的錢益中和韓連國因為研究油畫又都有繪畫經歷,所以成為最佳人選。韓連國年輕時尤其喜歡劉海粟的繪畫風格,劉海粟的畫展他從不錯過,平時還常照著畫冊臨摹劉海粟的作品,“因此后來我的畫風跟他都是一路的。”韓連國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能天天與劉海粟的真跡待在一起,甚至能改寫人們對劉海粟的認識。
過去人們看到的劉海粟油畫大多比較灰暗,以為原本如此,甚至據此臨摹。但其實劉海粟的油畫大多數色彩明亮,只是油畫表面起保護作用的上光油年久變質泛黃后,再加上積灰、塵污而形成了一種醬油色的調子。情況嚴重時,甚至看不清原作的內容。
對此,在修復時要使用專門的化學試劑小心清洗油畫,將這層上光油洗去,使顏料原來的色彩重新顯現出來,再涂上新的、質量更好的上光油,這樣可以保存150年之久。
錢益中和韓連國曾修復了一幅劉海粟1922年所作的《日光》。過去人們在畫展中看到的原作十分灰暗,光感蕩然無存。經過清洗后,“陽光”又重新回到了畫面當中,畫中女孩打著遮陽傘坐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地上的鮮花和女孩的衣服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明亮。
另一幅上世紀30年代劉海粟旅歐期間的油畫代表作《巴黎圣母院夕照》也是如此。錢益中形容他剛看到這幅畫時,畫面就好像“醬油湯”一樣,一片混濁。修復后,建筑背后的藍天白云恢復了鮮艷的色彩,而巴黎圣母院建筑上部的受光面,也與下部的陰暗面形成鮮明的對比,門洞下昏暗的燈光點綴其中,畫面頓時恢復了美感。
修畫如治病
然而清洗往往只是修復油畫的第一步。中國油畫雖然只有100多年的歷史,但是材料粗劣、保存不善,甚至人為破壞等問題卻導致早期油畫損壞嚴重。錢益中形容油畫修復就好像為油畫治病。10年來他們所修復的油畫,大都數病纏身。除了畫面昏暗的問題之外,有的畫還受潮開裂、大片剝落;而有的甚至在“文革”時期被打過叉、劃過口子。許多疑難雜癥在西方油畫修復的經驗中也無法可循。錢益中、韓連國二人只好自己琢磨解決之道。
1999年底,一位旅居大陸的臺灣企業家送來一幅陳逸飛的巨幅油畫作品《玉堂春暖》,心急火燎地請兩位修復。原來他把這幅畫長期掛在家中的空調通風口下方,致使油畫受潮開裂,有些地方的顏料甚至已經開始剝落。
看著顏料一塊一塊地剝落,這位企業家非常心疼,于是專門請了畫家本人來修復。然而由于沒有專業設備,陳逸飛也只是簡單地在開裂和剝落處重新涂上油畫顏料來填補。殊不知,油畫顏料在干燥的過程中會改變色相。因此一段時間后,企業家發現修補之處出現了明顯的色差,看上去就像畫面上粘上了一塊塊臟東西,非常難看。于是他萬般無奈下,才找到了這里。
但對于錢益中和韓連國來說,這樣修補過的油畫反而比原來更加難以修復。因為油畫顏料干燥后不易去除,如果清洗時調配的試劑濃度稍不得當,就容易傷害到原來的畫面,反而弄巧成拙。
當時油畫修復研究室才成立不久,錢益中、韓連國二人一共只修復了四幅油畫,經驗尚不豐富。于是他們就先從畫面上不起眼的地方著手,從濃度較淡的試劑開始試驗,再一點一點地加深濃度。終于成功洗去了新填上的油畫顏料。然后他們再用不易變色的專業油畫修復顏料填補開裂和剝落處色彩,使畫面恢復如新。
后來這幅作品出現在了2006年上海泓盛拍賣行的首場藝術品拍賣會上,并以1100萬元人民幣成交,打破陳逸飛的個人拍賣紀錄。如今錢益中、韓連國二人說起這幅畫還津津樂道。
油畫修復未來潛力無窮
2006年底,旅居加拿大的著名畫家湯沐黎拿著一幅破損嚴重的油畫來到了研究室。那是他為上海紀念毛澤東逝世一周年大型美術展而創作的油畫代表作《轉戰南北》。湯沐黎本人非常喜歡這幅作品,但自從他于1981年出國深造后,這幅畫就遺失在國內,沒了下落。直到2006年回滬,他在清理房間雜物時,才無意間在墻角的一只畫桶里發現了這幅作品。
油畫幾經輾轉,又卷了幾十年,破損情況已經非常嚴重,湯沐黎根本來不及將其送往國外修復。于是,他將信將疑地將畫拿到油畫雕塑院,后來的一個半月間,他還幾次前來看畫,生怕修復過程有所閃失。
韓連國回憶道:“這幅畫剛送來的時候,我們照例是要拍照的,但這幅畫我們根本沒法拍,因為畫一豎起來,顏料就‘嘩’地往下掉。”
于是錢益中和韓連國首先將一塊新畫布施以蜂蠟,將其襯在原畫布下,使用真空電熱托畫床脫裱,以固定原有的顏料,再對畫面進行清洗和補色。修復結果出乎湯沐黎的預料。
“沒想到我們中國人現在也可以修得這么好。”他贊嘆道。
這樣的話,錢益中和韓連國已經聽到不止一次。雖然他們的油畫修復技術已經可以與西方媲美,但作為一個行業來說,國內現在這三個工作室的規模還遠遠不夠。
韓連國還記得當年司徒勇對他說過,在美國光是西部的油畫修復師協會就有1000多個會員。“我們中國,人口比美國多得多,需要修復的油畫也越來越多。但是真正愿意掏很多錢修復一張油畫的人還不多。”
“可以說,我們缺的并不是市場,而是適當的培養。培養專業的油畫修復人才,培養吸納這些人才的機構,培養人們長期保存油畫的意識。”
韓連國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油畫修復在中國也會有很大的市場。除了劉海粟美術館外,上海乃至全國還有許許多多的美術館以及私人的藏品亟待修復。而當代藝術家還在不斷創造更多的油畫作品。“時間一長,人們認識到這些作品的真正價值,就自然會去修了。”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