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宇
綠色的火焰在草上搖曳,
他渴求著擁抱你,花朵。
反抗著土地,花朵伸出來,
當暖風吹來煩惱,或者歡樂。
如果你是醒了,推開窗子,
看這滿園的欲望多么美麗。
藍天下,為永遠的謎迷惑著的,
是我們二十歲的緊閉的肉體,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鳥的歌,
你們被點燃,卻無處歸依。
呵,光,影,聲,色,都已經赤裸,
痛苦著,等待伸入新的組合。
1942年,24歲的年輕詩人穆旦剛從西南聯大畢業不久,報名參加了中國遠征軍,擔任隨軍翻譯。這一年的2月,他寫下了這首關乎青春主題的詩歌《春》。最能激起我們閱讀體驗的是詩歌中的張力:一方面,穆旦描寫了青春淋漓恣意的“綠色火焰”和“滿園的欲望”;另一方面,穆旦則刻畫了青春之“謎”和“惑”,青春“反抗著土地”,青春“緊閉的肉體”的“痛苦”,青春在渴望再生,“等待伸入新的組合”。
擁有青春本身和擁有青春經驗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青春”本身顯示了感性、直接、血淋淋、純真……的一面。但同時,在一個周圍都是“習俗”和“體制”的世界中,在一個“從一種很早就聚在一起的、暗淡的結合中表演出來的只是種種限于習俗的行動”(里爾克)的現實中,我們關于青春的真實經驗如何可能?我們對青春的感受和表達是天真或經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們如何避免自己的青春陷入習俗化的“虛假”?
在這個追問和反思中,藝術顯示了力量。每一代人都將以自己的方式,給自己的青春經驗“賦形”。沒有一種約定俗成的青春模式供人直接消費和指認,我們所有的存在都源于現實的生成。我們既有十五世紀文藝復興初期桑德羅·波提切利《維納斯的誕生》中的青春,也有十九世紀末蒙克式的青春……在世界圖像化、圖像技術化、青春圖式化的時代里,青年藝術如何親證傳統和個人的能力,將青春的經驗轉化成現實的希望和力量,這是所有現在擁有青春本身、也是曾經擁有青春的藝術家需要面對的問題。
我們不僅擁有青春本身的天真,我們還擁有被青春傳遞的經驗。藝術史家阿比·瓦爾堡在研究波提切利《春》和《維納斯的誕生》時,關心的是經過中世紀的長久隔離后,古典世界如何輾轉傳遞到十五世紀人的世界。他注意到《春》中的一個細節,他也曾在十六世紀晚期的繪畫里觀察到:一個奔跑女人的形象,風攏起她的頭發,將她的衣裙吹離身體。這是古典母題的一次復活,瓦爾堡甚至在波提切利神話的研究之前,就已把這個母題和十六世紀繪畫里僵硬的織錦圖像做過對比。通過運用文學類比,他分析這個母題對于十五世紀歐洲文藝復興初期的涵義。布拉奇諾曾稍稍改寫荷馬描寫維納斯誕生時的頌歌,描述吹過褶布和頭發的風,借以暗示出風的運動。瓦爾堡也表明,這些細節本身如何由布拉奇諾從古典詩歌、尤其是奧維德詩歌關于動作的描寫中找到源頭。瓦爾堡不僅僅為視覺的特征找到詞語上的類比點,而且把繪畫當作一個文本,有著可資分析的詞匯和隱喻使用。因此,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波提切利被視為十五世紀文藝復興初期的代表性人物,他的作品充滿了十五世紀的知識與經驗。
回望中國美術學院的歷史,我們既有二十世紀20年代國立藝專成立之初“亞波羅”式的青春之夢,也有二十世紀80年代為中國新潮美術運動奠定整體概念的“’85美術新空間”的前衛青春……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產物,學院誕生之初就具有“兼容并包”的開放視野和浪漫情懷。80年的學院歷史,同時也是一個青年藝術和青春夢想不斷潮涌,并不時引領時代之先的歷史。今天,新的一代青年藝術家也正以獨特的體驗方式和表達方式,筑造著自己的“藝術春天”。
“你們被點燃,卻無處歸依。呵,光,影,聲,色,都已經赤裸,痛苦著,等待伸入新的組合。”新世界的交響曲正在涌動,這,是藝術創造最為蠱惑的秘密,也必定成為“藝術春天——中國美術學院研究生作品群展”最令人期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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