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10月13日,第二屆宋莊文化藝術節在北京通州舉行。一觀眾從“打開宋莊”的門走進藝術節現場。CFP圖
2月29日,2月的最后一天,北京的陽光明媚得耀眼。“春天終于來了。”李玉蘭站在院子中央看了一眼太陽,然后拿出一個平底鍋,對早報記者說,“這個冬天就像一場噩夢。”
這是去年底進入冬天以來,李玉蘭首次進入這個院子。院子已經荒蕪,只有兩棵樹伸展著枯枝面向蔚藍的天空。她的丈夫譚小勛挖的一個小水池曾經開滿了睡蓮,如今水已發黑;院子里空落的花盆散了一地,這些花盆曾經種滿了各種鮮花
對于李玉蘭夫婦來說,這里早已是他們的家了。“唉,還是回到家里溫暖,這才像個家。”李玉蘭看著譚小勛抱著的孩子,嘆了一口氣。
她的官司去年底結束了一個,而另一個馬上就要開庭。她狀告這個院子的老房主馬海濤的案子,3月3日將在北京通州區宋莊法庭開庭審理,她要求被告賠償經濟補償金共計48萬元
安家古老院落
陽光照射的這個院子,李玉蘭的“家”,作為“小產權房”的典型案例,是近來媒體追逐的焦點,在距離北京城中心40公里的東邊,宋莊辛店村。到了宋莊,要拐很多個彎,才能來到這個“家”。
李玉蘭,河北邯鄲人,1993年她懷著對藝術的追求和熱愛來到了北京,在中央美術學院進修。2002年,有了一些積蓄的李玉蘭,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從事專業繪畫。多年在北京的租房生活,居無定所,她渴望擁有自己的家。
在朋友推薦下,她來到了小有名氣的“畫家村”宋莊。當時宋莊已經聚集了一些藝術家,他們當時都在這個村子里租房,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到宋莊,李玉蘭便被這里安靜的環境和濃郁的藝術氛圍吸引住了。正好辛店村村民馬海濤有一套閑置的老房子要出售,李玉蘭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古老的院落。
2002年7月1日,雙方簽訂了買賣協議,馬海濤將正房五間、廂房三間以及整個院落以4.5萬元的價格賣給了李玉蘭,并將集體土地建設用地使用證交給了她。買賣合同上,除了雙方簽字,還有辛店村大隊蓋的章,見證人是郭化勤和康文寶。郭化勤如今是村副書記。
“當時到處都是廢墟,很破落,屋子里面熏得特別黑,一看就是那種住了好幾輩人的老宅子。”李玉蘭說。由于喜歡,當時馬海濤出的價錢,她很快就接受了。
經過一番整修后,李玉蘭搬進了自己的新家,前前后后花掉了十二三萬元。四年的時間,李玉蘭在這個寧靜的家里完成了大量的油畫作品,并同畫家譚小勛組成新的家庭,還生下了可愛的女兒。
早報記者在這個家里發現了譚小勛2003年作的一大幅畫。譚小勛對早報記者說:“沒賣,覺得這幅畫還不成熟。”
和李玉蘭有相同買房經歷的藝術家,在辛店村就有四五十個。
“一年多,我焦頭爛額”
這種寧靜的生活,直到2006年10月被打破。
一人自稱是原房主馬海濤的朋友,代表馬海濤來向李玉蘭要房,要把房子收回去,說當時的買賣無效。李玉蘭說,她當時根本就沒把它當回事,買賣房子又不是兒戲,何況還有合同在,怎么能說收回就收回呢,她當時就回絕了。
見李玉蘭不答應,馬海濤妻子便與李玉蘭交涉,表示愿意付給李玉蘭7萬元作為補償遭到拒絕。2006年12月,馬海濤一紙訴狀將李玉蘭告上法庭,要求確認雙方協議無效,李玉蘭返還房屋。
這官司一打便是一年多。除了在簽合同時與馬海濤見過一面,李玉蘭再也沒有見過他,所有與李玉蘭的溝通都是與他妻子在進行。
2007年7月,通州法院判決:李玉蘭是居民,依法不得買賣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住房,因此判決李玉蘭和村民簽訂的房屋買賣合同無效,責令他們在判決生效90天內騰退房屋,而根據法院評估結果,賣主要給付李玉蘭夫婦93808元的補償款。
2007年12月17日,北京市二中院終審判決雙方簽署的房屋買賣協議無效,李玉蘭必須在90天內騰房。但二中院同時認定,造成合同無效的主要責任在于農民反悔,畫家可另行主張賠償。
今年1月3日,李玉蘭依照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書所確定的索賠原則,向北京市通州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被告馬海濤賠償經濟補償金共計48萬元。對于48萬元的索賠金額,李玉蘭對早報記者表示,這是根據2004年的拆遷補償標準進行計算的。
整整兩月之后,3月3日,這一索賠案件將在北京通州區宋莊法庭開庭審理。
“這一年多來,我焦頭爛額。”李玉蘭說。
距離搬家還有14天
2月29日上午,李玉蘭一家來到院子里,看看房間,收拾一下要帶走的用具。這時兩位老人敲門而入。
“我們著急啊,看你那個案子還沒判下來,就想早點知道結果。”67歲的胡立禧和60歲的老伴張玉珍對李玉蘭說。
這對老人來自北京朝陽區八里莊,他們僅憑著電視上的介紹和印象里的那個貼著大紅對聯的門,拐了很多個彎,才找到了辛店村李玉蘭的院子。他們在2002年買了一處農房,位于北京門頭溝區靈山腳下的一個院子,有4間房,1.4萬元買下,買下后自己又蓋了2間。
“我們那里山清水秀,藍天白云,空氣清新,夏天即使是中午,也不會出汗。”張玉珍說,他們早已把那里當成了一個家,夏天的時候就住到門頭溝的家,冬天的時候再住到八里莊。
雖然門頭溝區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這方面的案例,但兩位老人琢磨著得提早做準備,到處打聽這種案例的結果。前幾天,他們就搜集到北京海淀區所判決的一個案例:“被告判賠45萬元呢,這個很公平。如果拿不出錢,他們就會放棄要回房子。”
在和兩位老人聊著天的當兒,來自重慶的一個電話打過來,向李玉蘭咨詢她的案件進展。
“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知道我的電話的。”李玉蘭對早報記者說,她的手機幾乎每天都要接到類似的咨詢。而偶然碰到李玉蘭的胡立禧和張玉珍表示,“肯定還有很多人來過,只是你們沒住在這兒。”
老房主:“我們不懂法”
李玉蘭畫家夫婦的廚房,已經從這個院子里搬進了現在的畫室的一角。現在的畫室是借用朋友的,在宋莊9號,宋莊9號是個大的藝術展區。
畫室很高,很大,有180平方米。李玉蘭一幅還未畫完的畫掛在架上,看上去像是一幅山水油畫,各色顏料在腳手架旁。旁邊的墻壁上掛著譚小勛最近完工的一幅畫,一個男人的半張臉,彌漫著一圈又一圈的煙霧。
這是他們夫婦倆這一年來僅有的作品。
“我們這一年來沒怎么畫,沒有參加任何畫展,沒有收入。”李玉蘭說。但這一年多來,兩場官司已花去了2萬多元。她們的女兒小葵坐在床上,不哭也不鬧,一個人玩得挺開心,不過,她的頭發發黃稀落。
由于那個院子太冷,她們直接搬到了畫室。誰知畫室冬天暖氣一直不好,水管一直在修理。等到修理得差不多了,天氣也已經轉暖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就住在"家"里呢。”李玉蘭說,這個冬天苦了孩子。
不僅在經濟上陷入危機,兩人感情上也陷入了危機。李玉蘭輕描淡寫地對早報記者說,好在都挺過來了。
根據判決,李玉蘭夫婦在3月17日之前就要搬出這個“家”。她希望這一次的索賠案,法院能給她一個公平的說法。
早報記者當天聯系這個院子的老房主馬海濤,馬海濤并未接電話,他的妻子接的電話:“我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法律知識也不懂,也不知道簽的這個合同是不合法的。她是畫家,她懂的應該比我們多。”
“馬海濤在賣房時就明知該房屋和宅基地禁止流轉,但為了追逐利益仍這樣做。因為房價上漲、利用國家法律和政策規定提出要房,有失誠信。”李玉蘭說。
“這個案件很典型,相當于一個"小產權房"樣本。”李玉蘭的代理律師、北京隆安律師事務所主任陳旭表示,“既然目前對于如何處置農村集體所有的土地在法律上還不能有所突破,那么向毀約的農民進行索賠,也是法律賦予畫家們的一個權利。”

這是李玉蘭還未完成的畫。一年多來,她幾乎沒有作畫。吳玉蓉圖 
譚小勛抱著女兒。他們早已把宋莊的房子當作自己的家了。吳玉蓉圖

第二屆宋莊文化藝術節在北京通州舉行。CFP圖

2007年9月20日,第二屆中國(北京)國際文化創意產業博覽會宋莊分會場展出的柳青作品《13號線》。CFP圖
“李玉蘭”樣本
宋莊藝術家近2000人,每年都有人加入其中。而其中有300多人買下了農民的房子,其他人至今租住。2006年10月以來,被村民告上法庭的不止李玉蘭,畫家村有十多位。但李玉蘭的案件第一個宣判。
律師:“李玉蘭”是典型樣本
作為所有宋莊買房藝術家訴訟案中最早做出終審判決的當事人,李玉蘭案件的最后結果,牽動著畫家村每位畫家的心。畫家們擔心,案件會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
“這個案件很典型,相當于一個"小產權房"樣本。”李玉蘭的代理律師、北京隆安律師事務所主任陳旭表示,“既然目前對于如何處置農村集體所有的土地在法律上還不能有所突破,那么向毀約的農民進行索賠,也是法律賦予畫家們的一個權利。”
小產權的房屋由于沒有完善的銷售手續,因此數量很難統計。一些機構的抽樣調查顯示,小產權房屋的數量驚人,北京估計大概占了20%左右,深圳所占的比重更高,可能高達40%~50%。
國土資源部去年12月14日重申,城鎮居民不得到農村購買宅基地、農民住宅或“小產權房”,農村住宅用地只能分配給本村村民。
法律規定不是現在才有的。可為什么“李玉蘭”們在法律規定之內卻都能“順利”地買到“不得出售”的農宅或小產權房?這些房為什么能夠出售?為什么無人監管?
宋莊鎮黨委書記:農民贏了官司輸了誠信
早報記者向建設部咨詢,建設部新聞發言人辦公室表示:“我們發布了相關的風險提示。”建設部去年6月18日《關于購買新建商品房的風險提示》中提示:城市居民不要購買在集體土地上建設的房屋。有些項目允諾辦理的“鄉產權”、“小產權”,均不符合法律規定,不受法律保護。
專家認為,一方面,大產權房高不可攀的價格,讓不少城市居民開始選擇小產權房,形成了龐大的買方市場;另一方面,一些村鎮在大產權房價格飆升的背景下,也開始迅速把土地變現,監管不到位也讓小產權房有了立足之地。
2006年宋莊被規劃為北京市十大文化產業集聚區之一。水漲船高,這里的地價逐年看漲。地產升值是造成賣房農民要求收回房屋的主要因素。
宋莊鎮辛店村黨委書記景柏松接受早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現在只有李玉蘭的官司宣判了,而對于其他的案子,村里和鎮里已經召集過有畫家、村民等參加的會議,并對其他已起訴的村民進行勸解,希望他們撤訴。當地政府也擔心,藝術家的流失會影響“文化造鎮”戰略的實施,也影響宋莊的國際知名形象。
“李玉蘭的索賠案下來后,也會對其他欲起訴的村民產生一個震懾作用,他們覺得不劃算就不會再起訴了。如果不是藝術家來到宋莊,把宋莊的房價炒上來,他(指馬海濤)的那個老宅也就值2萬元。”景柏松對早報記者說,當初簽的合同表明這個老房子的使用權發生了轉移,而土地的所有權依然是集體的。
“農民贏了官司,輸了誠信。”宋莊鎮黨委書記胡介報這樣評價畫家案。他說,事實上,打官司的所謂農民早已經擺脫了農民的身份,都已被城里招工、聘干,而真正淳樸的多數村民并沒有起訴。北京三信律師事務所的曹書珍律師認為,禁止小產權房買賣“無非是想保護農民的利益,以防他們無家可歸”,但是將房屋賣給畫家的農民大都在城市買了住房,可以說已沒有后顧之憂。
不過胡介報也認為,農民被禁止賣房其實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農民資產的盤活。他說,宋莊地區閑置院落大多因老人去世、子女外出或搬到城里而閑置,允許農民賣房對解決農民經濟問題是有利的。“我想知道,農民的住宅是公宅還是私人財產?如果屬于個人,為什么不能出賣?其實房子的宅基地仍是集體的,并沒有進行交易。”為給農民爭取利益,他們準備“聯名向全國人大提出建議”。
而在2月24日,在40所高校研究生會參與的一個論壇上,300余名博士生向“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發表公開信,建議后者聯合向“兩會”提交一份關于加快《住宅法》立法的議案。這份建議稿提出了新穎大膽的建議:將“小產權房”作為合法的住房供應形式之一。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鄭功成透露,已經看過這份建議稿,有可能將其作為正式議案提交“兩會”討論。
“宋莊”當代藝術大本營
在北京市通州區北部,有一塊溫榆河與潮白河環繞的秀美土地,這就是宋莊,中國乃至世界規模最大的當代藝術大本營———宋莊藝術家群落就坐落于此。
1994年著名畫家方力鈞、劉煒、王音、岳敏君、楊少斌和批評家栗憲庭等作為首批拓荒者相繼來到宋莊。逐漸形成以小堡村為核心、分布在大興莊、辛店村、喇嘛莊、任莊、白廟村,北寺村、疃里、六合、小楊村等十幾個村的藝術家群落。宋莊藝術家由原來單純的架上畫家,增加到現在的雕塑家、觀念藝術家、新媒體藝術家、攝影家、獨立制片人、音樂人、自由作家等。其中一些人的作品在全世界幾十個國家做過個展,并在國際上最有權威的藝術展中展出、獲獎,并被幾十家世界著名博物館、美術館收藏。
2005年首屆中國·宋莊文化藝術節成功舉辦之后,每年10月拉開帷幕的中國·宋莊文化藝術節活動更為宋莊戴上了耀眼的光環。隨著宋莊藝術家群落在國內外聲名鵲起,世界上許多當代藝術家、批評家、畫廊、收藏家和拍賣行把目光聚焦在宋莊。為了讓宋莊走向世界,讓世界了解宋莊,宋莊鎮黨委制定了“文化造鎮”戰略,成立了宋莊文化造鎮工作領導小組,統一協調和整合文化藝術資源,打造一個以當代藝術原創為主要特色,以發展文化創意產業增強地區經濟實力,確保地區經濟持續發展和構建和諧社會為目標的地域品牌———“中國·宋莊”。
有報道稱,宋莊在國外的知名度比國內高。
名詞解釋
小產權房
相對于城市房地產市場,鄉村集體土地上建造的房屋尚沒有統一的交易中心或交易市場。為了明晰產權,一些鄉鎮政府頒發產權證明或者土地使用證明。人們把房地部門發產權證的房屋叫大產權房,房地部門不發產權證、由鄉鎮政府發證書的叫小產權,俗稱鄉產權房。所謂小產權房產,實際上沒有真正的產權。這種房沒有國家發的土地使用證和預售許可證,購房合同國土房管局也不會給予備案。所謂產權證也不是真正合法有效的產權證。
國務院辦公廳1月8日下發了《關于嚴格執行有關農村集體建設用地法律和政策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通知強調要嚴格控制農村集體建設用地規模,嚴禁以各種名義擅自擴大農村集體建設用地規模。通知明確指出,城鎮居民不得到農村購買宅基地、農民住宅或“小產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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