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利軍
青年尼采曾以“夢”與“醉”——即日神與酒神兩種力量揭示“藝術沖動”,日神展示“夢”的幻境和美的形象,而酒神則借“醉”態體現激情的狂熱和忘我的境界。這兩種對立的力量作為“藝術沖動”首先在生命與自然界里以直接的方式獲得滿足。確然,藝術究其實質應是生命的一種詩意的生活。繪畫藝術是以生命的線條與色彩達成這種詩情的表達,在“醉”態的迷狂中營造出生命中理想生活的夢境,使生命超越現實的闕如而走向圓滿。
常言曰:好詩貴在發現。而欲在生命和自然中發現,必然要沉醉于生命與自然,而要沉醉于生命和自然又首先要熱愛生命與自然。所謂大師的發現,無外是指那些帶著對生命、對自然執著的愛,敏銳地在司空見慣的生活中發現出美來,并由此創造出“人人心中有,個個筆下無”的藝術境界的藝術家的發現。中國詩、中國畫乃至中國的全部藝術的雋永魅力亦即于此。在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的詩句里,在李叔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留聲殘,夕陽山外山”的詩句里,吟唱出的是他們對于自然的悠遠與生命的凝重的深切體味。在黃賓虹、李可染以及諸多的中國畫大師的筆墨中,留給我們的不僅是一幅婉約、肅穆的自然景色,亦別有一番磅礴、深沉、淡泊和瑰麗的人生況味。因此,熱愛生活、沉浸生活乃至感悟生活是藝術家成功的必由之路。
作為一個以畫筆為伴的畫家,對于自身藝術價值的刻意追求莫過于尋求到此種生命的“夢”境與“醉”態。自然,生命與生活并非蜜做的膠糖,亦有黃連般的苦難;大自然就本質而言并非有生命的實體,但對于熱愛生活的人而言,這一切都會變得具有十分特殊的意義。在多年的創作實踐中,正是憑借著這種熱愛,我獲得了生活與大自然慷慨的饋贈。只是給予我饋贈的不僅是尼采所言生物的自然,更來自馬克思所說的“人化的自然”。
有評論稱我為“畫海的”畫家。的確,作為海軍的畫家,使我獲益最多的莫過于那遼闊而富有詩意的大海、堅如磐石的海岸以及心胸如大海一般寬闊、意志如這海岸一般堅強、情懷如這浪花一般浪漫的水兵。坐在海邊去看海潮、去聽海音、去嗅海味、去讀海韻,去念海情……成為我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于是,我才能用我的畫筆傾訴我對大海的眷戀:1986年,我以《藍色狂想曲》奏出了大海的旋律與水兵的浪漫,也敲開了中國美術館的藝術殿堂。在《錨》、《鏈》、《小島》和《纜》等作品中我尋求以高度的抽象與象征傳達我——水兵對祖國的忠誠與熱愛。在《北海雄風》、《東嶗臥龍》、《驚濤拍岸》等作品中透過海的種種狀態來揭示海的性格與力量。透過《月光曲》、《家》、《島城春曉》、《島城秀色》、《老家》以及《海之子》、《惠安女》、《趕?!放c《姐妹》等作品深刻揭示中國水兵為祖國勇于犧牲與奉獻的精神及其心理成因?!镀茣浴放c《盼》是我近來對大海、水兵和對祖國親情的進一步體認與詮釋。在這些作品里,有我從濃濃的海韻中不斷讀懂的歷史與文化的厚重;有我從咸濕的海的浪潮中感受到的時代與新浪潮的氣息。總之我常常在波瀾壯闊的海邊一唱三嘆地流連,因此,我才成為在那藝海拾貝中十分幸運的孩子。每每帶著收獲的喜悅,我更多地為生活與自然之美而沉醉。著名詩人郭小川的那首為工人寫的豪邁的酒歌亦在我心中久久地回旋:“……老財們醉了是因為心黑,衙役門醉了是因為貪杯,而我們醉了是因為生活的酒太甜太美!……”詩人呈現了藝術家的樂觀與浪漫,也呈現了藝術家的品位與價值取向。
藝術作品是藝術家情感和生命體驗的結晶。很長一個時期,我曾像守護生命一樣抓住技巧不放,后來才意識到,真正撼人心魄的是靈與肉的撞擊。任何僅為單純技巧而存在的作品都不會成功;而任何成功的作品,都必然蘊藏在生命的底蘊中。只有沉潛到生命與生活的海洋的深處,才能體悟到生命與情感的本質;也只有在底蘊深厚的作品里才能實現對藝術技巧在更高層面的探求。
“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我信奉陸游的至理名言,讓我們熱愛與沉醉于生活,并在“夢”境與“醉”態中清醒地創造出理想的生活!
1998年8月于解放軍藝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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