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相對啜一甌
但愿相對啜一甌
但愿相對啜一甌
張岱是個明白自己的人,而且白紙黑字承認得既坦率又幽默。除了“紈绔子弟,極愛繁華”,他還說自己“茶淫桔虐”。
這位“茶淫”可不簡單,他不僅是精于鑒茶,善于辨水,深知茶理,傳神摹寫茶人茶事,他還創制名茶,玩賞茶具,介紹茶館。
張岱是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當地的會稽山日鑄嶺產茶——“日鑄雪芽”,在宋朝已是貢品。有“兩浙之茶,日鑄第一”的美譽。直到明代,安徽休寧松蘿茶名聲大噪,蓋過日鑄。張岱認為松蘿茶之精妙主要在制法,于是從安徽招募歙人來日鑄,按照松蘿茶扚、掐、挪、撒、扇、炒、焙、藏諸法,制出新茶,并命名為“蘭雪茶”。張岱還試了多種泉水,水溫、茶具,找到了這種茶的最佳泡法:“他泉瀹之,香氣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郁。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沖瀉之,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百莖素蘭同雪濤并瀉也。”四五年后,蘭雪茶大行于市,山陰的茶客們又紛紛放棄松蘿,喝起蘭雪來,這股風尚勢力強勁,甚至安徽的正牌松蘿也改頭換面,以“蘭雪”來重新命名自己。蘭雪茶的創制和風靡一時,張岱功不可沒。
張岱和同道茶友相處甚得。“非大風雨,非至不得已事,必日至其家,啜茗焚香,劇談謔笑”,多年如一日。獨樂不如眾樂,他對大眾化的茶館也很有興趣,對其中的佼佼者還大力推崇。當時,紹興有不少茶館,其中有一家與眾不同:“泉實玉帶,茶實蘭雪,湯以旋煮,無老湯,器以時滌,無穢器,其火候、湯候,亦時有天合之者。”(《露兄》)張岱對這家茶館特別喜歡,為它取名“露兄”——典出米芾“茶甘露有兄”之語。還以生花妙筆為它作了《斗茶檄》:“水淫茶癖,爰有古風;瑞草雪芽,素稱越絕。特以烹煮非法,向來葛灶生塵;更兼賞鑒無人,致使羽《經》積蠹。邇者擇有勝地,復舉湯盟,水符遞自玉泉,茗戰爭來蘭雪。瓜子炒豆,何須瑞草橋邊;橘柚查梨,出自仲山圃內。八功德水,無過甘滑香潔清涼;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鹽醬醋。一日何可少此,子猷竹庶可齊名;七碗吃不得了,盧仝茶不算知味。一壺揮塵,用暢清談;半榻焚香,共期白醉。”
張岱對茶具也眼光獨具。他曾經見到一個茶壺,款式高古,他把玩一年,得一壺銘:“沐日浴月也其色澤,哥窯漢玉也其呼吸,青山白云也其飲食。”有一把紫砂茶壺,沒有鐫刻作者印,張岱認為出自紫砂大師龔春之手,特作壺銘:“古來名畫,多不落款。此壺望而知為龔春也,使大彬骨認,敢也不敢?”他還為一個宣窯茶碗作銘曰:“秋月初,翠梧下。出素瓷,傳靜夜。”
這幾句讓我想起張岱名作《西湖七月半》中一段:“小船輕幌,凈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到最后,“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每讀至此,總有一種扼腕、拍案、跌足的沖動,嘆只嘆那樣的清夢到如今連個碎片也難尋覓!恨只恨沒有生在那個時代!若是有幸和張岱作了同時代人,哪怕后來要和他一起遭家國之變、哭舊夢之殘,也還是要把三春堪破,浮名拋卻,趕赴那湖光、月色、荷風、茶香的一場繁華盛事。
縱使生在張岱的時代,縱使有緣得見其人,我也不敢說:今天不暢飲你的茶,絕對不走;我只有從心底里道出一句:生不愿封萬戶侯,但愿相對啜一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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