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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位外國人亮相中國當代藝術的前臺。近日,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北京開幕。創辦人尤倫斯被稱為是世界上擁有中國當代藝術作品最多的收藏家之一。他把自己的藝術王國從瑞士正式搬到了中國,不滿足于僅做一個在中國當代藝術大好形勢中投資并獲利的世界級收藏家。尤倫斯告訴《外灘畫報》:“我夢想著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中國當代藝術中扮演真正的中心角色。”
與即將到來的嚴冬相比,位于北京東北部大山子798藝術區的氣氛明顯地“熱”了很多。11月5日,在這里,作為中國第一座獨立而非以營利為目標的綜合藝術機構,由比利時尤倫斯男爵夫婦投資創辦的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正式登上熱鬧的中國當代藝術舞臺。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大門開啟,記者看到了張曉剛早期頗有幾分類似達利風格的4幅油畫《無題》(1987);轉過一面墻,王廣義的布面油畫《凝固的北方極地之一》(1985)映入記者眼簾。墻上播放著中國當代藝術中第一部錄像作品、張培力的《30×30》(1988),整整180分鐘里,一塊玻璃在鏡頭前反復被摔碎、黏合,再摔碎。
這些中國當代藝術作品,收藏者都是一個人,比利時尤倫斯男爵。尤倫斯可以說是世界上收藏中國當代藝術品最多的人之一,他收藏了中國歷代不同領域的藝術作品達兩千余件,其中當代藝術占到了80%。
尤倫斯夫婦創辦了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把他的藝術王國搬到了北京。
父親帶給他中國印象
尤倫斯的父親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壕中死里逃生,修完一個速成的高等教育課程,于1921年來到北京成為一名負責鐵路工程的外交官。正值亂世,大批藝術品充斥市面,其中不乏珍稀之寶。他開始收藏,積少成多。“我父親在中國呆了5年,幾乎去過中國的所有城市。”尤倫斯在接受本報專訪時回憶。當父親在中國任職的時候,尤倫斯尚未出生。父親回到比利時后成家立業,幼小的尤倫斯常聽父親講述中國,并從父親的寶貝中得到了幾件禮物,這是他一生收藏的開始。
尤倫斯的母親是一位考古學家。1950年代,她曾經數十次前往伊朗考古,回家后便把覓得的寶物向愛子展示。成長中的尤倫斯耳濡目染考古學,并經常得以見到寶貴的器物。
在美國讀完大學后,尤倫斯開始打理起家族生意。他常常往來于香港、新加坡與歐洲、美國之間,利用周末在香港的摩羅街和荷里活道流連,與古董商人打交道,開始正式收購藝術作品。
1987年之后,他越來越專注于中國繪畫,古典和當代并重。同年他首次前往北京,遇到的第一位中國畫家是如今的北京畫院國家一級畫師、油畫創作系主任艾軒。那時艾軒屈居在斗室之內,與他人合用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手間,在只有25瓦特的燈泡下作畫。
耶魯大學華人學者吳爾鹿在尤倫斯早期收購中國藝術作品的過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吳爾鹿被公認為使中國當代油畫在國際市場價格上漲1000到4000倍甚至更多的幕后推手。正是吳爾鹿說服佳士得總部于1991年在香港開拍首個中國油畫市場。
吳爾鹿把尤倫斯帶入到中國古代藝術的迷人境界中。在他的指點下,尤倫斯對中國古典書法、繪畫和藝術史的認識有了足夠的長進。同時,吳爾鹿開始把尤倫斯介紹給中國當代藝術家,尤倫斯第一批買入的是艾軒與如今炙手可熱的王廣義的作品。
1991年,尤倫斯在香港遇上另外兩位對中國當代藝術走向國際市場起到重要作用的藝術商人鄧永鏘與張頌仁。藝術史圈內里有一則張頌仁的軼事:1980年代與1990年代之交,張頌仁拜訪了幾乎所有重要的中國藝術家,收購了他們的一大批作品。當雙方就價格達成一致后,藝術家們沒想到張頌仁從口袋里掏出的是美元,而不是人民幣。
在張頌仁和鄧永鏘那里,尤倫斯得到了更為專業的購藏建議,于是買了劉煒與方力鈞的幾幅作品。自此之后,他便一發不可收,不停購藏中國前衛藝術作品,同時亦購藏西方藝術家的作品。這次創辦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主要資金,即來源于尤倫斯夫婦今年7月在蘇富比拍賣會上出售的英國畫家、印象主義畫派先驅特納的14張水彩畫作品。這組水彩畫被稱為是一個世紀以來世界藝術市場上出現的規模最大的、質量最好的特納作品群。尤倫斯夫婦把拍得的數千萬美元,盡數用在了UCCA的創建上。
“有義務讓別人接觸和發現重要作品”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里,工作人員、保安、清潔工、西方攝影師、自世界各地飛來的嘉賓四處走動。在王廣義作品《凝固的北方極地之一》前,尤倫斯與他來自瑞士的銀行家擁抱親吻。“我怕他。”他笑著與記者開玩笑。
當攝影師請尤倫斯在谷文達作品前的一個大集裝箱旁邊擺拍時,72歲的老人配合地擺出各種pose,但是拒絕了攝影師讓他坐到集裝箱上的請求。“我受過傷。”他一邊擺拍一邊說。原來尤倫斯曾狂熱地愛好運動,參加過比利時眾多自行車大賽。在某次比賽中不幸受傷,全身上下多處骨折。他亦拒絕坐在沙發上拍照,理由是“沙發太矮”。采訪結束時,他來到UCCA附屬的商店里,讓攝影師拍下他與一只粉紅色恐龍的合影。這只恐龍是他夫人設計的。
尤倫斯告訴記者,建立一個當代藝術中這個理念在他腦中從形成開始直到建成,共花了兩年時間。他曾在上海和北京等地看過眾多場地,有的場地過大,有的租金太貴。直到遇到大山子這所廢棄的舊電子工廠,他拍板決定:就是這里了。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堪稱整個798的核心建筑。在計劃經濟時代,這里是專門生產軍用電子設備工廠的大窯爐。廠房于1950年代建成,由原東德設計師設計,屬于典型的包豪斯設計風格。1990年代后,這座軍工廠逐漸廢棄。對于建筑的使用權,尤倫斯一簽8年。
尤倫斯請來法國當代頂尖設計師之一Jean-Michel Wilmotte和世界級中國建筑師馬清運,重新設計了這座原電子工廠。改建保持了原建筑的簡約風格。一座高達50米的巨大磚砌煙囪穿過屋頂,自然光線從屋頂進入展廳,自動照明系統配備了用于追蹤太陽位置的GPS系統,既確保室內的自然光達到最大限度,又避免了人照光直接照射到作品上而造成損壞。建筑總面積達8000平方米,地面到天花板的高度達到9.60米,可以陳列紀念碑式的大幅作品。
“改建工作花了8個月時間。”尤倫斯告訴記者,在建設過程中,他和夫人一起或輪流前來打理。在后期,尤倫斯夫人承擔了更多的工作,包括圖書館、辦公室、咖啡廳、商店的設計與建筑。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堪稱這對比利時富商夫婦的另一個創業故事。事實上,打理了一輩子的家族生意——糖、食品加工等工業后,尤倫斯在2000年把生意交給了接班人,進入退而不休的狀態。2003年,他和夫人在瑞士注冊了尤倫斯基金會,辦公室設在藝術之都巴黎。著名華裔策展人和藝術評論家費大為擔任基金會主席,負責挑選中國當代藝術收藏品。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正是尤倫斯基金會出資建造,費大為擔任藝術館長,決定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將收購哪些中國當代藝術作品。
費大為在回憶和尤倫斯開始合作時說:“2002年之前,尤倫斯夫婦基本上處于匿名的狀態。2000年,尤倫斯先生退休了,覺得應該把自己的收藏拿出來展示一下給社會和大眾看。”尤倫斯夫婦意識到,僅僅把這些作品秘藏在瑞士自由港日內瓦地下防核倉庫里是無意義的。
“前幾年,我并沒有與我的藏品一起生活,我沒有充分的展藏空間。這是瘋狂收藏家的悲劇,我既不能利用這些藝術品裝飾自己的家居,又不能展覽它們。我擁有大型繪畫作品,有些是7米×5米的規格,移動與懸掛它們都十分困難。我的繪畫藏品唯有存在倉庫里。我亦有一些作品放在家里,但相比起整個收藏來說根本是微不足道。建立一個當代藝術中心的理由就在于此。而且,當你擁有一些重要作品時,你會有義務讓他人有機會接觸和發現它們。這種責任心在推動我。我的收藏包括了一些重要的中國當代藝術作品。身為某些“國寶”的主人,展出這些作品是責無旁貸的。”尤倫斯在接受本報專訪時說。
在費大為眼中,尤倫斯是個很熱情的人,愿意幫助中國當代藝術家。從2002年開始,尤倫斯在費大為的打理下開始贊助中國藝術家在海外的展覽。費大為認為:“關于贊助中國藝術家,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做到可以和我們比。”基金會成立之初,尤倫斯基金會贊助了廣東美術館和里昂美術館合作舉辦的“里里外外”藝術展。2004年,尤倫斯基金會在比利時安特衛普當代美術館和古代美術館同時舉辦了名為“天下”的中國當代藝術展。他們還贊助了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中侯瀚如的“緊急地帶”主題展,以及2005年威尼斯雙年展中的中國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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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么做不是為了錢”
一個非營利的藝術機構,如何在中國復雜的現實環境里保持獨立運行?對中國現實了解得并不多的尤倫斯夫婦、離開中國已經十多年的費大為和核心團隊其他成員,將把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帶入怎樣的將來?
眾所周知,當下中國當代藝術品在世界市場上熱得燙手。今年6月,紐約蘇富比的中國當代藝術品拍賣會上成交額為1300萬英鎊,幾乎兩倍于去年同期水平。事實上,從2004年開始,蘇富比和佳士得的中國當代藝術品成交額從每年1000萬英鎊上升到每年一億英鎊。在此大好市場下,中國不少當紅藝術家雇傭生產流水線作業,以滿足市場對他們作品的需要,已成為公開的秘密。美國藝術評論家芭芭拉?科波拉在今年的一次演講中指出:“大量涌入市場的資金完全是投機交易。中國差不多有200家拍賣行,其中一些出售中國當代藝術品,但完全不按國際規范操作。藝術家和商人聯手,鼓勵他們的朋友故意抬高價格。另一個問題是,很少有獨立的藝術批評,幾乎沒有獨立的藝術印刷。無高質量可言、最差的藝術家正在制造出最多的錢。”
費大為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雖然中國當代藝術目前形勢一片大好,然而“中國疲勞”已引起更多人的警惕。尤倫斯夫婦在接受采訪時表示,UCCA將給予藝術館長和核心策展人極大的權力。他們將根據自己的眼光與判斷,推出值得重視的新銳藝術家,組織高質量的展覽。
2008年,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重頭展覽將包括美國觀念藝術大師勞倫斯?韋納的現場合作項目“以邀光”、“占卜者之屋:黃永藝術回顧展”以及德國最重要的先鋒藝術家蕾貝卡?霍恩的“日月之間,雷之轟鳴”展覽。2008年奧運會期間,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將推出“尤倫斯基金會收藏精品展”,集中展出尤倫斯夫婦收藏的中國當代藝術精品。
“問題的關鍵是保持高質量的藝術。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將保持財務的獨立,永遠不會做出為了錢而讓展覽質量下降的事情。”費大為表示,有的美術館可能會向藝術家收費,如此難以保證展覽的質量。作為非營利的公益藝術機構,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將堅決避免這樣的事情,堅持把藝術質量放在首位。今年較早時候接受《紐約時報》電話專訪時,尤倫斯也數次強調了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非營利功能。在那次采訪中,尤倫斯略帶苦澀地說:“沒有人相信,我這么做不是為了錢。”
尤倫斯在接受本報專訪時說的一句話也許可以概括這位老人的野心:“我夢想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中國當代藝術中扮演一個真正的中心角色。”
對話尤倫斯
“對中國藝術家,我保持中立態度”
B=《外灘畫報》
U=尤倫斯(Barron Guy Ullens)
B:您現在還有小時候父親給您的藏品嗎?
U:我父親在中國呆了5年,幾乎去過中國所有地方。他當時負責一些工程上的事情,打交道最多的人就是中國工程師。那時候正有大批藝術品充斥市面,他開始把周末時間花在購藏中國藝術品上。我身邊已經沒有小時候他送給我的藏品了。尤倫斯是一個很大的家族,父親收藏的中國藝術品分布到了很多家族成員的手里。
B:您一共收藏了多少件中國藝術作品?有多少是當代作品?
U:我有2000件左右的中國藝術作品。其中80%是當代作品,20%是傳統作品。它們存放在瑞士某個自由港的地下軍管地窖里。那里很安全,倉庫里的溫度和濕度都是恒定的。
B:您是何時開始購藏藝術作品的?
U:1970年代初,我開始購藏當代西方繪畫。一兩次失敗后,我認識到自己還沒有富裕到能夠充裕自如地收藏心愛的作品。當時我全職打理家族生意,時間也是一個問題。我決定埋頭工作,暫時放下這個興趣。
B:您是何時重拾這個興趣的呢?何時開始購藏中國當代藝術作品的?
U:1983到1984年左右,我首次踏足新加坡時。跟我父親當年在中國的情形一樣,我把周末用于與古董商人周旋。回到比利時,我向一位好朋友、畫廊老板Gisele Groes展示我買回來的東西,她驚嘆我把假貨當成真的。從此她開始引導我,教我購藏出眾的珍品。一年之后我認識了另外兩位大師級收藏家,通過他們的幫助,我收購了一批美麗而具有魔力的作品。
1987年之后我對中國繪畫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同年我第一次前往北京,在那兒我目睹如今的著名畫家艾軒。艾軒在只有25瓦特的燈泡下作畫,現在他出現視力問題實在毫不出奇。吳爾鹿在我的學習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從語言的層面上帶我進入中國幾千年的繪畫世界,特別是古典繪畫部分,那是很少西方人能夠單獨進入的范疇。你需要對中國文化、書法、哲學和藝術史有充分的知識。我們開始從拍賣會中購藏一些精美的繪畫,與此同時吳爾鹿開始把我介紹給他同輩的畫家朋友認識。
B:您與中國當代藝術家之間直接打交道多嗎?看好哪些當代藝術家?
U:很少。那時我在工作以外很少有時間去看望藝術家們。每當我看他們時,我得依賴翻譯。尤倫斯基金會成立以后,我也只是到藝術家的工作室或在雙年展與他們會面。
我不能簡單地評論他們。對于中國藝術家,我一向保持中立態度和中立視角。
B:您將如何保持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收支平衡呢?
U:我們是花錢的,不是來賺錢的。今年,UCCA會舉辦幾個高質量的藝術家個展。明年,我們將把整個精力集中到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傳播與推廣上。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UCCA有很多周邊項目和周邊產品,我們可以從這里獲得部分經濟來源。我們有餐廳、咖啡廳和商店。我們可以出租場地和展廳,用于企業會議或高級研討會。UCCA還將創辦一個出版工作室和藝術刊物,出版有關中國當代藝術的書刊。我們的成功與否取決于大眾是否支持我們?中國的青年人是否喜歡我們?核心的問題是讓藝術保持在很高的質量上。我們已經優秀得足夠生存了嗎?我目前還不知道。這是一個高度競爭的領域,我天天在學習,了解鐘愛的藝術世界,觀察市場動向,廣結朋友網絡——這非常重要,他們會幫助你獲益良多。
B:您強調夫人在創建UCCA的過程中起到了很大作用。您與她結婚多長時間了?平時都是聽她的嗎?
U:在UCCA從無到有的過程中,咪咪(注:尤倫斯對夫人的昵稱)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她付出的工作比我多。我們結婚17年了。那時我還是一個比利時企業家,工作時認識她的。與她結婚時我55歲,已經當上爺爺了。我認為女性是還沒有被開發的巨大力量。21世紀將是一個女性的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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