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畫作品：門神秦瓊

2007年6月9日，中國第二個“文化遺產(chǎn)日”，國家文化部公布了首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226名代表性傳承人”名單，這其中，就有來自山東濰坊的八旬老人楊洛書。此前的6月3日，他剛剛獲得“中國民間文化杰出傳承人”命名。作為久負盛名的中國“木版年畫王”，老人的生命和年畫緊緊連在一起，翻開他的回憶，我們看到的，全是關(guān)于年畫的故事…… 　　“年畫就是我的命啊” 　　1927年12月24日，楊洛書出生在我國三大年畫之鄉(xiāng)之一——山東楊家埠的年畫世家“同順德”畫店，系始祖楊伯達的第十九代傳人。“我出生時，還是年畫暢銷，畫業(yè)興隆。沒想到第二年，就發(fā)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土匪把我‘綁票’，父母傾其所有，用3600塊現(xiàn)大洋將我贖回，由此家境跌落。當(dāng)時有人曾送我一句話，今天因‘畫’遭災(zāi)，日后因‘畫’而盛，命中有畫啊?！?

一雙變形而靈巧的手

果然，楊洛書耳濡目染，從小就迷上了年畫藝術(shù)。他說：“年畫是我的立身之本、立命之本啊!”他七歲開始摸刻刀，十四五歲時就跟父親楊盛德學(xué)印年畫，十七歲正式進作坊，從此幾十年刀耕不輟。楊老伸出手讓我們看，這是怎樣一雙手啊!右手的五個手指中有三個不能伸直，常年定格在握刀的狀態(tài)，指節(jié)腫脹，鼓著一個個大包，一按，又酸又痛。他說，如果不握刻刀，那只手就是一只廢手!可是一旦握上刻刀，這只手又成了天底下最完美的手，刻刀在他手上靈動飛舞，展現(xiàn)出藝術(shù)的魅力。由于常年伏案刀刻，楊洛書的軀體已嚴(yán)重變形，左右肩膀一高一低，前胸像小山包一樣高高凸起。他還患了嚴(yán)重的腰椎間盤突出和胃病，現(xiàn)在1.70米的身子累得僅剩下40公斤重。 　　楊洛書是幸福的，因為他不僅從事了自己終生摯愛的年畫藝術(shù)，而且有一個相濡以沫的老伴。楊洛書與老伴劉蘭英年輕時一見鐘情，幾十年一直情投意合。老伴身材高大，健壯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家里田里拾掇得停停當(dāng)當(dāng)，騰出時間讓楊老專心作畫。她不僅是楊洛書的“賢內(nèi)助”，更是他藝術(shù)上的好幫手。楊老的許多作品都是由老伴描繪畫樣，他再刻版印制。老伴還經(jīng)常給他的作品提意見，使畫作更加完美。 　　讓楊老最難過的是，8年前劉蘭英突患腦溢血，從此癱瘓在床，完全靠人伺候。為了照顧老伴，楊洛書將工作室搬到了老伴的病床前。后來，老伴腦溢血復(fù)發(fā)，雖經(jīng)搶救活了下來，但已完全成了植物人。楊洛書邊照顧老伴，邊見縫插針創(chuàng)作年畫，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 　　楊洛書“舍身護年畫”的故事更是動人?！拔母铩逼陂g“破四舊”，村子里不少畫版被毀壞。他冒著危險把150余塊明清時代的畫版用塑料紙細心包好，埋在豬圈里，再在上面蓋了厚厚的糞土?，F(xiàn)在，他珍藏著明清以來的1000多塊畫版，幾乎囊括了楊家埠現(xiàn)存的所有年畫樣版。 　　“年畫的魂是真、新、巧” 　　交談中，楊老指著墻上的一幅《金玉滿堂》年畫讓我們欣賞：一個胖娃娃，身處蓮花中，眉開眼笑，活靈活現(xiàn)。他說，這種構(gòu)圖生動而夸張，刀法粗獷而渾樸，本意就是求一個“真”字?！罢妗⑿?、巧，就是年畫的‘魂’。”他還介紹說，楊家埠、楊柳青、桃花塢三地的年畫，有共同點，但同中有異：楊柳青精致富麗，桃花塢瀟灑生動，而楊家埠華而不滯，活而不簡，具有獨特、成熟的藝術(shù)韻味。 　　楊老從小喜歡《西游記》，因此他在雕刻《西游記》88套年畫中打破了楊家埠木版年畫以單一人物造型為主的傳統(tǒng)模式，著重反映唐僧師徒取經(jīng)途中的磨難故事，每個畫面都有五至八個人物，以山川、河流、風(fēng)云、草木作背景，并配以20字至50字的說明。就這樣，刻版440塊，累計雕刻了三四千個人物、近5000字的蠅頭小楷，楊洛書終于完成了《西游記》的雕刻。 　　為了求真、求新、求巧，楊洛書經(jīng)過幾十年的伏案磨練，創(chuàng)造了“刀頭具眼、指節(jié)靈通”的刻版術(shù)，并逐漸形成了造型夸張、構(gòu)圖飽滿、想象自由、色彩鮮艷、古拙質(zhì)樸的雕刻風(fēng)格。他將年畫制作工藝分作“四程”：一是朽稿畫樣，二是雕刻木版，三是手工印刷，四是烘貨點胭。楊老細細道來：“朽稿畫樣又叫起稿、畫稿，經(jīng)過立意、選材、構(gòu)圖、描繪幾個過程，再用毛邊紙畫一個線稿，以便落版雕刻，這叫畫樣。雕刻木版主要工具是刻刀、立刀、挖刀、打刀、圓刀，還有鋸、刨、鏟、刷子等。所用的版材必須是棠梨子木和梨木?？贪娴孟瓤叹€版，刻出復(fù)印幾張，做雕刻色版的底樣，分色后再刻色版，這叫臺子版?！? 　　楊家埠年畫的刀味十足，線條簡練挺拔，絕不失真。在楊老雕刻的《梁山好漢》中，關(guān)勝那密長胡須、爍爍眼神，令人嘆為觀止。至于傳統(tǒng)年畫《四美圖》中繡花女服飾上的線條，更是細如游絲，令人叫絕。在顏色的運用上，楊家埠年畫十分講究，多用大紅、桃紅、黃、藍、綠、紫、黑等鮮明的顏色，其中又以紅為基本色調(diào)。 　　“手工印刷要用案子、把子、尚子這些家什，有紅、黃、綠、玫瑰精、品紫、煙子幾種顏料，用油光紙、單膠紙、宣紙、毛邊紙，我這里基本上一直用的是宣紙，求的是那種味道。印畫有夾紙、印線版、印色版、裁割和晾畫幾道工序。印畫也有口訣：‘干巴巴，密乎乎，四外不沾是好的?！睏罾侠^續(xù)介紹說，“最后就是烘貨點胭了。要用色盤、畫筆、裱版、掙子、糊刷、排筆。畫種不同要求也不同，粗貨只烘臉，細貨要上掙子，畫臉、畫衣服背景、下墻、剪邊、裝天地桿兒?！? 　　楊老笑著告訴了我們一個“秘密”：就連楊家埠年畫的命名都是很有講究的，不吉利的字眼兒絕不出現(xiàn)。比如《慶頂珠》其實就是《打漁殺家》，《七子八婿》其實就是《打金枝》。 　　作為百年老店“同順德”的傳人，楊洛書擁有10余個鮮為人知的中國之最，他刻制的我國唯一一套木刻《歷代帝王全圖》，印出的宣紙就達1尺之厚。而楊家埠現(xiàn)在使用的年畫畫版三分之二出自楊洛書之手。他沒有別的奢望，只希望在有生之年，將楊家埠年畫史上所有畫版全部刻齊，那將是一大筆豐厚的文化財富。 　　“讓后人知道中國有個楊家埠年畫” 　　隨著各種藝術(shù)形式的出現(xiàn)，年畫這門古老藝術(shù)，也在經(jīng)受著嚴(yán)峻的考驗。春江水暖鴨先知，楊洛書以一位民間藝術(shù)家的敏銳頭腦、犀利目光，最早覺察到這種變化，也最早探索著突破的途徑。 　　上世紀(jì)80年代初期，我國出現(xiàn)“掛歷熱”，楊洛書便于1982年首創(chuàng)了第一批“木版年畫掛歷”，暢銷省內(nèi)外，引起不小的轟動，這是他面向市場，改革年畫所走出的堅實一步。 　　在楊家埠我們發(fā)現(xiàn)，村里十字路口處有一塊牌子：“楊洛書年畫由此向南”，在這里，還沒有人如此醒目地挑起自己的名號。我們還看到，有兩家畫店和風(fēng)箏店門口都有一塊醒目的廣告牌“楊洛書年畫”，上面特別注明“百年老店”。不難看出，他有強烈的現(xiàn)代經(jīng)濟意識和品牌意識，善于擴大影響面，為的是更好地傳承木版年畫。 　　據(jù)楊老講，他接待過無數(shù)外賓，其中就有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莫尼克公主。1992年4月第9屆濰坊國際風(fēng)箏會期間，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李瑞環(huán)在當(dāng)時山東省委書記姜春云的陪同下來楊家埠村視察，特地觀看了楊洛書的年畫刻版表演。1996年12月，他還把年畫木版搬上了中央電視臺的《綜藝大觀》。 　　楊洛書說：“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刻完中國四大古典名著系列版畫，給先人一個交代，讓后人有個念想，使更多的人知道中國有個楊家埠版畫?！睘榇耍搜先烁冻隽顺Ｈ穗y以想象的代價。 　　“梁山好漢”一直是木版年畫的傳統(tǒng)題材，但宋江、武松等幾個人物造型居多。多年來，楊老一直渴望將“梁山一百單八將”全部雕刻出來，為此，他做了長期的準(zhǔn)備工作。1995年，楊老和兒子一起專門到梁山遺址進行了5天的實地考察，搜集了一大堆材料，結(jié)果累得到家就病倒了。稍有好轉(zhuǎn)，他便開始了“一百單八將”的創(chuàng)作，數(shù)易其稿，最后終于敲定全部樣稿。1996年，他耗資25000元，購買了一卡車棠梨子木，開始了《水滸》“梁山好漢全圖”的刻制。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每刻一幅年畫，一般需要刻5塊畫版、一塊線版以及套紅、黃、綠、紫的4塊色版，僅“梁山一百單八將”就要刻540塊版。經(jīng)過一年多的精心制作，《水滸》“梁山好漢一百單八將”在香港回歸前夕結(jié)集問世，成為迎接香港回歸的一份厚禮。 　　后來，楊洛書還帶著新作出訪日本。他和兒子在“中國楊家埠年畫展”上進行了刻版、印制年畫表演，結(jié)果大受歡迎，不但帶去的樣品被搶購一空，還被當(dāng)?shù)孛襟w譽為“中國年畫王”。在日本畫館，他看到了楊家埠早期的一些年畫，便拍攝下來帶回家鄉(xiāng)，他要重新制版，把它們再現(xiàn)出來。后來幾年，他連續(xù)制作了《紅樓夢》、《西游記》、《三國演義》故事畫版，在晚年完成了自己由“畫匠”到“大師”的攀登過程。2000年，他又開楊家埠木版年畫的先河，為自己的作品注冊了“同順德”、“同順堂”商標(biāo)，使作品版權(quán)有了法律保護。 　　1993年，楊老將自己珍藏幾十年的一塊刻于500余年前的方貢箋木年畫畫版連同50塊明清畫版，無償捐獻給了中國歷史博物館(現(xiàn)歸國家博物館)。經(jīng)專家考證，這塊刻于弘治二年(1489年)的年畫畫版，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木質(zhì)年畫畫版之一，可謂無價之寶。 　　楊老不但到國內(nèi)國際去宣傳楊家埠年畫，還收了一個“洋徒弟”——日本姑娘內(nèi)山直子。直子原本在北京中央民族學(xué)院留學(xué)，后來，為了學(xué)刻年畫，竟轉(zhuǎn)學(xué)到山東大學(xué)，一邊上課，一邊跑到濰坊學(xué)年畫。直子聰明而勤奮，楊老見她是塊好料，就精心教她。村里有人問：“你收了個日本徒弟，賺了不少錢吧?”楊老理直氣壯地說：“俺沒收直子一分錢，俺圖的是什么?就是讓外國人了解咱楊家埠年畫，了解咱楊家埠人?！? 　　2002年3月，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主席馮驥才來到楊家埠村，親自將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簽發(fā)的《民間工藝美術(shù)大師》榮譽證書頒發(fā)給楊洛書。老人激動地說：“這是俺們民間藝人的最高榮譽，全國一共才17位呢!這也是俺楊家埠村、俺楊家埠木版年畫的最高榮譽，俺這一輩子也知足啦!”（本文照片除署名外均為資料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