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蒙塵記
金磚蒙塵記
金磚蒙塵記
我家有一塊金磚。金磚并非是黃金藏品,乃是泥巴做的方磚,只是專門進貢紫金城的三大殿而用,故稱金磚。
其實,姑蘇人家,只要祖上是官宦或書香門第,家里有塊金磚是不稀奇的,原因在于制造金磚的御窯就在蘇州近郊的陸墓鄉(xiāng)。金磚制作技術非常高,出窯時常有些次品,督造又嚴,次品決不能進貢,物件又沉,近水樓臺先得月,就流落進了喜愛附庸風雅的姑蘇深宅大院里。
記得解放前夕,我們舉家從甪直古鎮(zhèn)遷移到蘇州來,父母親在靠近觀前街的一條小巷里購置了一座舊宅院。那時甪直到蘇州只通水路,搬家是很煩難的,母親贈送或丟棄了許多舊物件,惟獨把這塊金磚帶到了蘇州。
金磚約二尺二寸見方,三寸多厚,聽母親講,是從上代傳下來的,先輩專門為它配了高為二尺、有四只腳的木制座架,成了一張桌子,家里人都稱之為石臺。石臺畢竟很笨重,又不精致,大家也都不把它放在眼里。記得搬來蘇州后,母親把它置于中間一進主屋朝北的廊沿下,平時上、下都堆一些雜物,只有盛夏時節(jié),母親會將石臺收拾干凈,家里人可在石臺邊乘涼。我們放學回家,也喜歡在石臺上做作業(yè),那里有穿堂風,有時全家還會圍著石臺吃飯,也是圖個涼快。
解放以后,灶臺不用了,改用煤爐,父、兄與我經常在石臺上劈硬柴,碰上雨天,干脆把煤爐拎到石臺上生火,煤煙很快會從廊沿散到屋外。后來老宅里家家接了自來水,我們在石臺邊上置了一個水龍頭與水池子,洗菜、洗衣時東西都放在石臺上,倒也十分方便。父親故世后,母親有時住在外地,家里鐵將軍守門,有些鄰居更是對石臺不加愛護。有一年廊沿倒坍了,椽子瓦片重重擊在石臺上,也無人料理。就這樣,這塊流落民間的金磚像宮里的格格下嫁一樣,陪伴我們過著尋常百姓的滄桑歲月。金磚的邊沿不時會被重物擊落一小片散塊來,表面也被日曬雨淋水蝕而越發(fā)粗糙。那個年代,人都少受疼愛,誰會想著去疼愛一塊磚頭呢?“文化大革命”時,家里受到沖擊。抄家時,不要說文物,就是稍好一點的家具、衣物都被抄查一空,家里像水洗一樣的空蕩,我們樓下居然沒留一張桌子,只有廊沿下的石臺實在其貌不揚,劫后余生地留了下來。
上個世紀末,我們的老宅要拆遷了,一群群的古董商川流不息地來淘便宜貨,我曾親眼看到一個收購文物的從巷底里運走了兩塊金磚。我家的金磚敞放在廊沿下,自然也倍受矚目,有的覺得品相較差,回頭走了;有一位肯出200元;還有一位或許是很識貨的,出到了1000元的高價,讓我心動,只是因為想到家姐關照過,這塊金磚不要賣掉,使我從動搖里又堅定了回來。
二室一廳的新居經過裝修后,實在沒有了這塊落滿歲月塵埃的舊磚頭的立足之處,我只能將它打入暗無天日的自行車庫,聽憑其塵上加塵,一擱就是九年。直到今年,我所住的樓房又要遭遇拆遷了,安置房卻還沒有影子,需要在外過渡多年,家具都愁沒處安置,何況這礙手礙腳的石臺,我又動起了將它處理掉的心思。只是突然心血來潮想確定一下它的年代,我依稀記得搬家時看到金磚邊沿有三枚印章(在老宅時,金磚有印章的一側正好靠墻),因字跡比較模糊,一直沒有用心去辨認。我拿了手電與放大鏡到車庫里去查看這些印章。據史料講,正宗御窯燒制的金磚,在磚的一個側面應刻有隨磚一起燒制的印章,表明年代、督造官員及制作人,在放大鏡下這些印章全看清了,年代竟是“雍正五年戍造”,不由讓我著實吃了一驚。我曾在互聯網上見到新聞:南海驚現嘉慶年金磚。我家的金磚還是嘉慶皇帝的爺爺年代燒制的,不是更加珍貴嗎?
那幾天,我有點夜不能寐,倒不是激動于意外地發(fā)現了寶物,而是傷感于祖宗留下來的文物在我們這一代手里所受的摧殘與蹂躪,使它滿目瘡痍(但金磚的命是堅硬的,始終沒有斷裂),真是愧對祖宗呵!我與家人商議,正好在外地定居的侄兒近年購置了比較寬敞的新居,應該送它去過幾天受敬重的舒心日子,讓它從生活的折騰里解放出來,安度余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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